“所以说,你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和秦毓贞一起做的?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没有那个纺纱厂,你也生活得顺风顺水,为什么要打着我的名义毁掉我家?”陆绍安听到舅舅的承认如此坦然,他觉得难以理解。

其实陆绍安对陆家,尤其是陆克忠,还是有些留恋的。母亲早亡,继母刻薄,父亲是陆绍安年少时唯一的精神支持。

陆克忠早年间还是会装一装的,他会拿着一大笔钱塞给陆绍安,并悄悄跟他说继母不许他和陆绍安多亲近,让陆绍安拿着钱自己生活,他一有时间就来看陆绍安。每次来看陆绍安,都是极尽关心,倘若一个人一直身处低谷,那么别人偶尔的关心在那人看来就像久旱逢甘霖,陆克忠在陆绍安留学回来以前,一直是陆绍安的甘霖。

后来父亲不继续伪装了,甚至比继母还要刻薄,念着从前的情分,陆绍安一直在忍耐,一直在退让,一直选择原谅,甚至今天他断了一条腿,也会觉得父亲只是被逼无奈。

那么既然陆绍安是这样的心态,当然觉得晏文庵伙同秦家对付陆家是十恶不赦。纵使他陆绍安已经失去了继承陆家的机会,这些家产根本不会落到他手里,陆家的兴旺本来就是吸着晏家的血,看着骨肉情分舅舅决计不会让陆绍安掉到地上,陆绍安也觉得舅舅“犯了大罪”。他今天的气愤根本不是气舅舅手段狠,连带着把他也算计了进去,而是气舅舅让陆克忠没有了立身之本,容身之地。

陆绍安就是这样一个人,被父亲卖了,还要夸一句父亲有本事,眼光好。

“你家?陆绍安,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话。陆家是你家吗?他们有把你当个人来看吗?当年你母亲走的时候,你也不小了,我记得,是和宁宁一般大,六岁吧?你还记得你母亲说过什么话吗?她临走前在医院里拉着你的手,和你说要懂事要独立,要小心你父亲!

“你母亲怎么死的,你忘了,我可没忘。陆克忠明知道当年那几个那几个闹事的工人得了肺结核,还欺瞒你母亲,让你母亲去和他们交涉!后来你母亲出现了症状,他竟然让家庭医生隐瞒病情,只开些普通的伤寒药来吃,活活把你母亲拖死了!肺结核有传染性,他自己和那个情妇和和美美的住在陆家,把你母亲丢到城郊去,死在了送医院的路上!你母亲前脚走,他就立马续弦,这么些年来,他们对你好过吗?陆绍安,闭上眼睛过日子可以,别真把自己给骗了!”晏文庵气得口不择言,把当年的旧事抖落了个干净。

“你现在大了,留过洋,也上班了。你在法国念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纺纱厂,那是你妈的命,你爸就是为了这个纺纱厂才娶了你妈!当年他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毛头小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吸你母亲的血,吸晏家的血!”骂了个痛快,晏文庵一下子仰倒在沙发上,气的喘不上来气。崔文慧和春姑娘急得团团转,一个拿起电话机来要打急救电话,一个卖力地给他顺气。

崔文慧看不下去,也劝道:“外甥,你何苦来呢?你舅舅是疼你的,他虽和你不大走动,可一直关注你。你家负责采买的那个丫头敏敏,就是他放在陆家的,他生怕你继母和你爸爸看你不顺眼,还记得当年你母亲的仇,碍着陆绍通的道把你杀了,每月都要敏敏给他回话。去年,敏敏说听到他们计划着要害你,你舅舅这才着了急!

“可敏敏的事后来败露了,再也没递消息过来,灵儿大年初一就到我家来,说你被打断了腿,你舅舅急得团团转,又是和毓贞小姐把计划提前,又是赶紧救你,他几天几夜没睡好了,你是那么聪明的孩子,你今天怎么翻了糊涂呢。”

母亲的事,陆绍安真的忘了。

当年母亲拉着他的手,只说了句小心父亲,就断了气。母亲在世时他一直是娇生惯养的,他什么都不懂,后来父亲虽然娶了续弦,尽管这几年不装了,可小时候真的对他好过。父亲一直说是母亲得了那样传染人的病,不许绍安过去看他,一直记恨着,才那样说。陆绍安当时没了疼爱他的母亲,他只能依靠父亲,一开始他整夜整夜都睡不着,都是父亲哄着他的。人家都说,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爸,他太害怕失去父亲这个唯一的亲人了。所以父亲说什么都信,说什么都听,哪怕心里有一丝疑惑浮上来,他也会压下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要家不散。

看着绍安只是站在哪里,也不说话,李穆叫他,他都不答。晏文庵顺过气来,走到陆绍安面前,说:“绍安,接下来毓贞会加快脚步,对付陆家。陆氏银行以后我和她三七分成,她拿大头,但是纺纱厂物归原主,我本来是想交给你继续打理的,但是看你这个样子,说不准还是会把你妈妈的心血送还给陆家,你这两年先休息休息,生活费我会给你,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纺纱厂还是由你来管。”

“陆克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是个教书的,现在春儿又学的是中文,我们家只有你懂经济,懂经营,我希望你早点认清楚现实。我看天色已晚,外甥媳妇,你还是带着绍安回去吃饭吧。”说罢,拂袖而去。

陆绍安不知把晏文庵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只是在晏家的客厅里站着,也不说话,也不走,不管李穆怎么劝他都没用。

一筹莫展之际,李穆隐隐听到了哭声,她觉得这声音像是宁宁。陆绍安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听还是能听到的,于是李穆只好对陆绍安说:“绍安,我好像听到宁宁的哭声了,你等下好受些了就自己回家去,我要去街上看看是不是宁宁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