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肉铺后面冰冷的房间里,开膛破肚的牛尸体被挂在老旧的钩子上,有时趁没人看见,你会一拳打在它们肋骨下面的软肉上,这湿漉漉的一拳弄得你的手上鲜血淋漓。但这并不是你的血,随后一冲就掉。

维拉想一死了之;但如果你能把她带到这儿来,带到这冰冷的房间里来,这里挂着摇摇晃晃的死尸,它们没有生机、任人鱼肉,它们的血被人毫不犹豫地冲洗掉,那么她就能够明白死亡的意义,不会再想轻生。你梦想着拯救她,成为她的英雄,即使对她一无所知。

曾经你也时常想要拯救你的母亲,但是瞧瞧吧,你是如何放弃成为她的英雄的。

“桑尼,要迟到了,快起床。”你母亲站在楼梯下面喊道。你睁着眼睛,躺着没动,一条毯子紧紧地裹在身上。窗帘拉着,但太薄了,阳光还是透了进来。你的衣服凌乱地堆在身旁的地板上,昨晚你像是再也不需要了一样脱下了它们。你将双腿从下铺的床板上耷拉下来,冷空气包围了你。你穿上牛仔裤,它们湿乎乎的,而你的外套上还留有陈年的汗味和烟味。

“下一个是我。”你的一个哥哥站在锁着的卫生间门外说道。于是你憋着尿跑下楼。你的父亲坐在厨房的餐桌边,面前放着一碗快要吃完的玉米片。碗边沾了几片已经变硬的残渣,碗底留着勺子舀不上来的几滴牛奶。他撕下一片白面包,抹上黄油,把吃过玉米片的勺子伸进糖袋里。他把白糖撒在黄油上,叠起面包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掉在桌上的白糖粒儿翻着滚着跳起舞来。你的母亲站在水槽边,眼里写满厌恶。

“你的哥哥们呢?”她说着从你身旁走过,声音回荡在楼梯脚。但你知道,他们就藏在楼上,直到父亲吃完饭才会下来。你母亲知道,当然他一定也是知道的。

你烧上水,站在那儿,把手放在钢制沥水板上,感受着慢慢烧开的水所引起的震动。窗外,小小的后花园疏于照料,耐心地度着春天,草长高了,高墙前老旧的假山也杂草丛生。花园中央曾经种着一棵金链花树,本来到了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你本可以看到第一簇花苞,接下来会绽放为无数的花朵。但你母亲有点害怕它,说这棵树太大了,树根会长到房子底下,破坏地基。去年夏天一个周日的早上,她派你出去先砍掉了这棵树上上下下的枝条,随后砍断了树根,当时你颇为自己的能干感到骄傲。最后,这棵繁茂的金链花树断成两截倒在了草地上。从下午时分起,炎热的太阳渐渐把树从黄色变成了棕色,直到颜色全无,即使有你母亲的祝福也无法补救。

水壶咔地一响。你的父亲穿着袜子站起身,慢腾腾地走出厨房。你的哥哥们就要下楼来了,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楼梯上碰到他。他走后,才开始有了轻声细语的交谈。桌子上杯盘狼藉,他吃剩的面包皮吸干了碗底的牛奶。你的母亲会把它洗干净,对着它发出啧啧的不满声。

你听到卫生间的门开了又关上。你看了看表,意识到走之前上不了厕所,所以你直接出了后门,穿过棚子,快速在煤仓外解决了问题。一股热热的黄色水流让你神清气爽。

在你路过的时候,住宅区看似空无一人。你用手将磨起毛边的破旧书包带从脖子旁边拉开。站在车道上,你放下书包,左右环视没有人过来,点了一根烟。你小心翼翼地用鼻腔呼出烟雾,在维拉能看见的地方玩起了这个游戏,也许她会憧憬地看着你,看你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地站在那里,后脚的鞋底抵在墙上。你想知道她在不在家,有那么一会儿还想着要不要站到她的房子前面,好让她透过窗户看到你。也许几分钟后,她就会打开房门出来。但你太怕见到她了;这是真的。

你使劲吸了一口烟,但是刺鼻的烟雾令你头晕、恶心,于是你用力地把这支抽了一半的香烟在墙上摁熄掉,然后把剩下的一截烟头放到了上衣的口袋里,不久你就会后悔这么做,因为整件外套都被这烟味毁掉了。

你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你喜欢哈里斯小姐。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戴着一副小小的金色眼镜。在两个眼镜腿之间,悬着一根宝石装饰的线。有时她累了,就会摘掉眼镜,把它挂在脖子上,好像一枚奇特的奖章。你走进她的教室时,她正背对着同学们,踮着脚尖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虽然尽力掩饰,只要一提起数学,哈里斯小姐还是难掩兴奋。你就此认定,她在年轻的时候肯定因此被人取笑。

哈里斯小姐对你很友善。老师们并不都像她一样。他们中的有些人私底下其实很想讨人喜欢,当你认为他们不会管你的时候,他们会站在教室前面,大声喊着你的名字,直到所有人都转头看你。他们会揪出最弱小的幼崽,然后慢慢饿死它。

太阳奋力挣脱了云层的围堵,在你的桌子和地板之间投下了一缕让人喜欢的光线。你的眼皮越来越沉,你闭上眼睛的时候,感到一片温暖的粉色和红色的光影,再加上哈里斯小姐抑扬顿挫的动人声音,让你想起维拉,并帮你忘记自己做过的那些导致失去她的事。

之后,你听到广播响了一下,静了下来,然后又响了起来:“桑尼·诺尔斯,请立刻到校长办公室来;请桑尼·诺尔斯到校长办公室来。”你看了看广播,它很快归于沉寂,你只好看看你的同学们,想知道他们是否也听到了广播。你的双手开始打颤。哈里斯小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根白粉笔,就像夹起一根烟一样。

“桑尼,收拾收拾东西,去吧。”她说道,神情严肃得近乎担心。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你真该在她的课堂上更用功才对。

你离开教室,走向校长办公室。走下没有装饰的木质楼梯时,你穿上了外套,将课堂上的低语抛在了脑后。

外面,太阳的光线很足,但并不暖和,不够热到能把亮闪闪的柏油路上的水晒干。柏油路像一条狭窄的河流,蜿蜒在老旧的红砖建筑和学校扩建的新平房之间。学生们都留在了课堂上,路上空无一人;整个学校看起来空荡荡的,非常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