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讨好老板,迪普雷带了二十来个塞内加尔工人到夏齐埃-马尔蒙,普拉代勒上尉(迪普雷仍然这样称呼他,已经是一种习惯)当场就决定雇用这一小群额外的工人。

工地开动了起来,在士兵家属的要求下,工人们开始了挖掘工作,确保能找到那些死亡士兵的尸体。

全部家属都在夏齐埃-马尔蒙下了车,行进的队伍中哭泣声、呻吟声不断,惊惶不安的小孩和弯腰驼背的年迈父母平稳地走在排成直线的木板上,以避开满地的泥浆;十分不凑巧地,在这一年的这个时期里,天一直都在下雨。然而,这也有好处,在倾盆大雨中,挖掘工作变得很快,没有人能够真正坚持很久。为求慎重起见,原本议定将这份工作托付给法国工人,因为如果是由塞内加尔人负责的话,某些家庭会相当震惊:工人们会不会将挖掘他们儿子的工作看成是一件不重要的事,到底应不应该信任这些黑人呢?在到达公墓的同时,他们远远地看到,全身湿透了的黑人正在铲开泥土,转移货箱,小孩们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里看。

家属的队伍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每一天,普拉代勒都要打电话询问情况:

“好吧,迪普雷,这些破事儿就要完成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呢?”

接着,工作最重要的部分开始了,那就是挖掘出其他士兵的尸体,运送到达尔梅维尔军事公墓。

这项工作不简单。尸体已经按照规定编号分类,这不存在问题,因为刻有士兵名字的十字架仍然在制作中,而且还有其他的一批人还需要确定。

靠着找到的军人身份确认牌,许多士兵已经被安葬好,但是并不是全部,还远着呢;往往,从他们身上或者口袋里发现的物件来对他们真正的身份进行调查,然后将尸体放到一边,排好编号,等着最后的结果,人们会找到所有的东西,有时候想要挖的地方太多,就只能找到很少的东西……于是,就只能刻下“无名士兵”。

工地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人们已经挖出了将近四百具尸体。满满一车又一车的木棺被运送到目的地,一组四人的团队负责转载和固定,另外一组人将木棺抬到墓地附近,然后转移到货车上,再运送到达尔梅维尔公墓,在那儿,普拉代勒公司的人就可以着手埋葬的工作。他们中的两个人负责汇编、记录和统计。

内阁专员约瑟夫·梅兰走进了公墓,他就像是带领一个迎神队伍的圣人。当走过水坑时,他的那双巨大的鞋溅起了不少泥水。正是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他拿着一个很旧的皮包。尽管皮包里塞满了各种文件,但是它看起来就像一张纸,快要从他的长手臂的边缘飞出去。

他停下了脚步。在他身后,迎神队伍也停了下来,大家都有些担心。他看了很久周围的环境。

一股尸体腐烂后呛人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公墓的上空,直接向你扑过来,就像一朵被风吹过的云,混合了一种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木棺的味道,又或是一种物品在长时间放置后的味道,必须立马当场烧掉。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天气十分阴沉,到处都是正在转移的木棺和正弯着腰在挖土的人。两辆卡车的发动机一直运作着,这时,工人们用尽全力徒手从下面拉起木棺。梅兰动着假牙,牙齿嗤嗤作响,看过去,还有两片起皱的厚嘴唇。

这就是他现在所处的状况。

作为政府职员近四十年的他,现在正面临着退休,因此,政府便派他来公墓巡视。

梅兰接连为移民地部、总军需部、商务部副秘书长办公室、工业产业部门、邮电部邮政总局、农业与粮食部工作过,三十七年的职业生涯,三十七年都被丢到全国各地去,错过了一切,他被曾经所有的职业一一打败。梅兰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一年到头都沉默寡言,还有一点儿爱卖弄学问,不仅傲慢,脾气也很坏,要和他开玩笑的话……在他那傲慢的态度和狭小的气量下,这个长得丑陋,令人讨厌的男人不断助长着同事的恶意,同僚们向上司打小报告报复他。一上任,他就立马有了一个任务,接着,大家开始厌烦他,因为很快就发现他太滑稽可笑,令人不舒服。他思想过时,行为守旧。最后,人们就会在背后嘲笑他,给他取一些绰号,开他的玩笑,他无法逃避这一切。然而,他从来没有犯过错,他在管理方面还有很好的业绩,到现在他也还继续更新着这份功绩,他总是不停歇地、反反复复地讲述自己高明的行为,为这个悲惨的职业辩护,为不求回报的大公无私找借口,被人瞧不起也心甘情愿。他从某一个职位到另一个职位的过渡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恶作剧。想必他每次都挥动手杖,声音洪亮、愤怒呵斥,准备和整个世界大干一架,他实在让人感到害怕,特别是对女人来说。现在,女人都不敢再靠近他,她们想要的是能陪伴的人,这个男人是不可能的。要怎么解释呢,老实说,这个男人看起来一无是处,相当令人讨厌。没有任何地方愿意留下他。在他的生命中,只有很短的一段发光时期,那就是和弗朗辛的相遇,那一天是7月14日,不过,在随后的万灵节那天,弗朗辛和一个炮兵上尉跑了。这就是他全部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年。巡视和检查公墓的工作结束后,他就要结束自己的事业生涯了,这件事没有什么令人意外的。

梅兰来到战争抚恤、津贴与生活补助部已经一年了。政府派遣他干了一个又一个的活儿,接着某一天,他收到了来自军事公墓的那些烦人的消息。一切都进行得不太正常,省长通报了唐皮耶的反常情况。可是,第二天他又收回了汇报,但是这引起了高层的重视。内阁必须得确认国家将纳税人的钱用到了实处,落实了制定好的各项条款,给予祖国的儿子们庄严的安葬等。

“他妈的,真该死!”看着眼前的这一幅被蹂躏的景象,梅兰说道。

因为他是这个任务的负责人,他很适合这个其他人都不想要干的工作,成为这个大型公墓的指挥。

图尼耶军士听到了他在说话。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

梅兰转过身,看着他,嘴里发出嗤嗤的声音。自从弗朗辛和她的上尉跑了后,他就讨厌关于军队的一切。他回到公墓的环境中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这里,大脑里有一种理应要做些什么的感觉。代表团里的其他成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最后,迪普雷大着胆子说道:

“我建议我们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