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郎闻着郑心清特有的发香,喃喃自语着:“都是战争,假如没有战争……”

“是啊,要是没有战争,你就可能实现你的理想,当一个画家,我吗……哎,不说我了。”郑心清自己似乎都捉摸不透自己了,每当与次郎说到两人情感话题,她便心烦意乱,或许是对自己信心不足?

次郎:“为什么不说你了?”

郑心清笑了:“我有什么可说的呀?对了,那个画室是不是没用了?”

次郎垂下头,对于郑永清在大院专门给他设下的画室,他现在很少光顾了,郑心清几次问他,想不想做一个画家,他都沉默不语,只有一次,他说梦想与现实差距太大了,他还是先尽一个帝国军人的天职,其他的都不重要。

郑心清看着次郎,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浮现出次郎的哥哥,太郎的影子,两人是亲兄弟,性格差异却有天壤之别,太郎不但外向,而且堪称帝国军人,凶悍、狂妄,精神总是那么豪情万丈,身为空军少佐的他,驾驶着战斗机,在天空横冲直撞,好像不把整个世界炸个稀巴烂,不甘心似的。前不久来吉林市休假,酒井夫妇亲迎到火车站,又是献花又是拥抱,如同迎接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在举行的家宴上,郑心清也参加了,尽管她对太郎恭恭敬敬,彬彬有礼,太郎对她还犹如数年前在日本时一样儿,几乎是视而不见,这让郑心清很下不来台,很不舒服,过后,她跟次郎苦笑说,她虽努力想把自己溶入酒井家族,恐怕永远都不会被这个家族所接纳,她说她不怪怨任何人,只是有一种悲哀的感触。次郎能说什么呢?他也看不惯坏哥哥的傲慢无礼,但他素来在父亲及哥哥性情喏喏,心中不快,绝不敢表现出来。太郎跪坐在炕上,几杯酒下肚,脸颊绯红,兴奋异常地对父母说,他的妻子,就那个曾举着小拳头,喊着次郎加油的那个女人,意外地怀孕了。酒井眼睛一亮,笑出声。加藤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说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当祖母的准备。太郎又说,虽然妻子已有身孕,依然不肯休息,在日本本土的军工厂,昼夜加班,以实际行动为大东亚圣战,做出应有的贡献。说到这儿,他眼睛盯视着弟弟,话锋一转,旁敲侧击地说:我们日本的妇女尚且如此,我们男人应当怎么做呢?次郎就怕在这种场合引起哥哥或父亲重视,他想躲避,可是能躲避得了吗?

“次郎已是军人,现在又当上中尉,很不错,不过,要想成为真正的军人,必须经过战火的洗礼,躲在一个只能在后方耀武扬威的宪兵队里,那是没有出息的……”

次郎本想反驳说没有我们宪兵队的后方稳定,你们在前方作战能安心吗?不过,他似乎还没有辩白的勇气,反之听了哥哥的话,头垂得更低了。

酒井威严地看着次郎,说话自然透着威严:“你哥哥的话你听清了吗?”

次郎不得已地:“听……听清了。”

酒井:“那你就该像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

次郎本来早就时刻以一个军人的行姿来要求自己,尤其在父亲面前,他弄不明白父亲和哥哥为什么总这么苛求他,为什么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有时,他真怀疑他是不是父亲的亲儿子,与哥哥是不是亲兄弟。

太郎又面向父亲:“次郎还像个孩子,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他应该去前线,磨炼下自己的意志。”

加藤子多少有些惊愕,或者说是担忧,作为母亲,她肯定不希望儿子去那种随时失去性命的危险地方,但作为日本女人,酒井的夫人,她似乎只有听从和顺从。

太郎:“次郎,假如有一天你坐上我的战斗机,我把你带到天空,带向战场,让你看亲眼目睹我的机枪,我的雷霆般炸弹,是怎么把反满抗日分子,炸得血肉横飞,嘿,那种壮观的场面,你若看到了,才得体会到做一个帝国军人,是多么的自豪……”

郑心清看到太郎如醉如痴,神情激荡的样子,心头禁不住颤抖。

这天,次郎又一次接受了父亲的训斥,也接受了一个长官对士兵的命令:调离宪兵队,前往桦甸山林讨伐队。

加藤子落泪了,是背地里落的泪,不敢让丈夫看见,也不想让儿子看见,给儿子准备好行囊,免不了激励儿子,要向哥哥一样儿,做个真正的军人,真正的男人。

郑心清默然,或者说怔然发呆,她不可能违心地说出支持次郎去前线的话语,也没能力,阻止次郎前往前线,那么,她的神情为什么消沉呢?想必其中定有理由。

次郎性格曾有过叛逆,譬如,在本土时,为了逃避去军校,故意摔伤自己,但现在他信奉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不会有任何反对的表示。他知道战场上,子弹无眼,此一去,很可能为天皇尽忠。可能在宪兵队死亡见得太多了,对于死,是否麻木了,他说不清。反正行前,他没有太多的情感流露。对父亲,他没有丝毫的不舍,对母亲,他也没有过多的依恋,如果,真要挖掘他的内心深处,那么唯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郑心清。

这天夜里,郑家大院格外寂静,只有郑心清的房间亮着灯。在郑永清成为这大院唯一主人后,别说黑夜,就是白天,大院都很少见到人。

桌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小菜,郑心清与次郎对坐着,从旁边空空的酒瓶看出,两人已小酌好长时间,从微红的脸上可看出,两人都不善酒量,还好,饮的是红酒。要是当地烧锅的白酒,恐怕早醉得一塌糊涂。

次郎已几次看表,并说时间太晚,似乎要走,却没动地方。

郑心清不无哀怨地:“你这么急着走,那你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