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年过去了。

吉林市,不,整个满洲国,在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下,越发地死气沉沉了。

马家大院也不例外,很多人都知道,“隆”字号的老掌柜,大院的当家人,马万川和家人走了,至于什么时候走的,又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就连省公署最高长官酒井,似乎也懵懵然,他派出追杀马万川的小野,半路遭到劫杀,只回来个伤者老油条,问老油条详情,老油条惊魂未定,骨头打颤,说袭击者举着大旗,红色的,要不是他滚到沟里装死,恐怕……不用说,肯定是抗日同盟军干的,在马万川消失不久,酒井看到关东军情报部转来的情报,抗日同盟军有个将领,叫马明堂,是马万川的小儿子,马万川及家人没了踪影儿,这情报又有什么用呢?

酒井懊悔不已,有苦难言,但更让他烦恼的是,关东军司令官菱刈隆的申斥,说他急功近利,做事草率,酒井深知,关东军司令官不但身兼日本满洲国的大使,其实就是满洲帝国的皇帝,倘若不被司令官看好,其地位可就岌岌可危。同时,酒井也知道他年岁老了,关东军好多少壮派军官,都想对他取而代之。特务出身的他,不能不考虑后事了,这个后事,说白了,就是如何在满洲打下根基,置办家业,颐养天年,他庆幸蓄谋已久的许多敛财计划,有了眉目,有所回报,譬如郑家大院,基本掌控在他的手中不说,更让他暗自窃喜的是郑心清……

郑家大院春光无限,以往的阴霾荡然无存,与院外相比,称得上世外桃源。这都是因为现大大院唯一主人的心情改变所致。

郑心清成熟了,但这种成熟令人鄙夷,不知她是把丧父丧兄的悲痛深埋在心底,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忧伤。相反,每天与次郎结伴出出入入大院,呈出幸福与快乐,看来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除了爱情,她生活的方式、生活的轨迹也彻底地改变了。满人本来规矩就多,过去阿玛活着时,尽管不能那么严格要求她,郑心清也不得不用大家闺秀标准约束自己。还有哥哥嫂子,他们每天循规蹈矩,对她也是个无形的紧固。现在,她自由了,随心所欲,只要自己高兴,自己愿意,不过,说到这儿,绝不能说郑心清是个冷血动物,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父兄逝去,嫂子及孩子离走,她孤苦伶仃,若想生存下去,就得调整心态,好在还有令她心仪的次郎,可以依托,还有酒井夫妇可以依靠,这就是支撑她好好生活下去的一个主要原因。

天真的姑娘与豺共舞,与狼相伴,可悲的是她竟浑然不知。

郑心清现在接触的几乎都是日本人,生活也在日本人的范围内,在大院,跟佣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非吩咐佣人做事,很少与佣人说话,好几个佣人,看不惯她的做派,离开了大院。在院外,因为次郎的社交圈子小,她就随次郎的母亲,她的加藤子妈妈参加日本人的活动。

说到加藤子,这个日本女人,视郑心清为己出,细心关怀,百般呵护,尤其是在郑心清的亲人接二连三离去,她更竭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安慰、照顾着郑心清。本来郑心清自小就缺少母爱,感动之余,她在心里不知不觉真的把加藤子当成亲生的母亲,称谓上,时常直呼为妈妈。

日本关东军在吉林市所属部门和一些日本机构,每逢日本传统节日或周末,经常举办宴会或舞会,够级别的官员,都携夫人参加,酒井作为省府最高长官,当然是必到之人,加藤子若去,定要带上郑心清,夫妻二人后面,跟着一个漂亮的姑娘,给他们增添不少的光彩。有的日本人不知道郑心清的真实身份,以为她真是酒井夫妇的女儿,极尽恭维,更多的日本人虽了解郑心清的底细,但看在酒井夫妇的面子,以礼相待。当然了,郑心清出身于大户人家,又在日本留学近四年,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加上她容貌清纯,日语说得地道纯正,时间长了,所结识的日本人都拿她当日本人看待了,久而久之,郑心清习惯了这种生活,但次郎对她频繁出入那种场合,颇有微词。

次郎性格内向,尽管他在宪兵队历经磨砺,并担任了分队长,可是他的特质似乎没有显著的变化,不过,这是相对而言,准确地说,他在郑心清面前,没有变化。宪兵队是个没有人性的魔窟,即便他有父亲的显赫的背景,一味谦恭,能得到提升吗?所以说,他现在具有双重性格。业余时间,他几乎都在大院陪伴着郑心清,两人不说是如胶似漆,也是形影不离。

郑心清弄不明白次郎为什么反对她抛头露面,是对她不放心?可是每次她都是陪伴着他的父母啊!

次郎:“我希望你永远保持你的清纯。”

郑心清不解地:“你是说我……我变了?”

次郎没回答,神情有些忧郁,这是他不变的一个特征,话不多,还好,在郑心清面前,多少能袒露心扉,若在父母面前,尤其面对父亲,他几乎是不说话的。

郑心清轻声地:“是酒井叔叔和加藤子妈妈让我……”

次郎愤愤地打断郑心清的话:“现在好多关东军的高级军官,自以为开辟了满洲新天地,居功自傲,开始享受醉生梦死的生活。”

郑心清:“你说的那些人包括你的父亲?”

次郎没有表态,看来他还缺少直接抨击父亲的勇气。

郑心清:“如果你父亲和加藤子妈妈再邀请我参加酒会,我该怎么办呢?”

次郎:“你完全可以找理由回绝。”

郑心清痴痴地看着次郎,晶莹透彻的眸子,配合忽闪的睫毛,好一个娇憨的模样儿。

次郎与郑心清说话,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他看郑心清这个样子,生怕郑心清心里受委屈,忙安慰起郑心清,这时候再看他,绝不是一个军人,是个典型的书生:

“心清,我不想让你去那种混浊的地方,是担心你……我喜欢你还像那样儿,咱们在一起,共享咱们二人的世界,这多好啊!”

郑心清依偎在次郎身边,次郎所说的,正是她所憧憬的,可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