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郎说父亲忙,他也忙,两人很少见面,但对郑廷贵的吩咐,他表示一定办到。

郑心清真是个头脑简单,甚至空白的姑娘,她注意到父亲的情绪低沉,很体贴父亲,但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对次郎说这样的话。事后,她竟不失天真和娇嗔地问父亲。是不是因为好久不见酒井叔叔,心中烦闷,才不喜欢她的次郎哥哥。

郑廷贵含糊不清地说,真不该送女儿到日本。

郑心清听了父亲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更加懵懵然了。

几天后,次郎来了,还是一副谦恭的样子,说他问过父亲,父亲什么也没说,让他捎来一封信。

郑廷贵看过,呆然半晌,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气哼哼地走了。

郑心清好不惊诧,捡起信纸,摊在桌上,拼展开,信中所言,全无昔日朋友之热情,只是说郑廷贵不信任他,是对帝国军人的诬蔑。还说非常时期,他不见郑廷贵,是想抛弃个人的情感……

次郎面带愧色,对郑心清说,父亲这样对待郑廷贵有失礼仪。他说他会劝说父亲,找个机会向郑廷贵道歉。

郑心清感动地落下泪,她知道次郎在父亲酒井面前,是没有地位的,他能说出这番话,足见他勇气可嘉。她不想让次郎为难,反劝次郎不要参与父辈之间纠葛,她这么说,充分表明了她感情天平倾斜于哪方。

郑廷贵虽说平日里,喝过酒后,迷迷糊糊,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在他所认定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他不想再浑浑噩噩下去,贵为八旗子弟,他身上残流着女真人骁勇剽悍的血液,当愤懑压抑到一定程度,势必要爆发出来……

这天,一个身着血迹斑斑、破烂不堪黄马褂,手捧着一块所谓免死金牌的人,出现在新京执政府的门前,不用问。此人就是郑廷贵。

执政府门口设混岗,即:日军两人,满军两人,持枪肃立,昂首挺胸,煞是精神。还有一个带班的满军少尉,来回走动。

去年三月,郑廷贵作为吉林省请愿团代表,从沈阳辗转到长春,即现在的新京,因他过度敬重皇上,说了几句日本人不愿意听的话,被剥夺了他参加执政“登基”典礼的权力,所以未曾进入执政府内一睹皇上尊容。但执政府的大门,朝那个方向开,他还是知道的。而今他二度重来,没有多想,没有什么闲思杂念,只要亲眼看到他所奉献的宝物,摆在这府内,若有幸面见圣上,请个安,磕个头,山呼万岁,他的心中重负放下不说,此生再无别的所求,死也得闭上眼睛了。行前,他没告诉家中任何人,对马万川也没露一丝口风,看来确如马万川所说,郑廷贵走火入魔了……

少尉见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老头,手捧着一个东西,慢慢走来,以为是个要饭花子,摆手示意,不要靠近。

郑廷贵神情庄重,毫无一丝惧色,甩出以往曾摆出大清臣子的步态,很有气派的晃动着肩膀,并不理会少尉手势,目不斜视继续前行。

少尉快步上前,横在郑廷贵的面前,什么黄马褂,免死牌呀,他这个岁数根本没有记忆,不,就是辨认得,在他看来,满洲国也不兴这个,他厉声地:

“去,去,一边去,要饭也不看个地方……”

郑廷贵自认是见过场面的人,岂能把一个少尉放在眼里,正色地说:

“你个小小的侍卫,睁开眼睛,看看我身上穿的啥,手里捧的又是啥,这要是在大清,你这是大不敬,杀你头是轻的……”

少尉一怔,以为碰到个疯子:“你……你跟谁这么说话呢?再不走,我他娘的削你。”

郑廷贵不想与这等奴才费口舌,昂起头:“往里面给我传个话,我要拜见皇上……”

少尉对皇上这个称呼也挺生疏:“皇……皇上……”

郑廷贵沉思下,不得已地更正:“就……就是执政……”

少尉见郑廷贵说话口气挺冲,似乎觉出这泛黄的马褂和那个写着字的牌子,有点来头,沉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