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干啥的?”

郑廷贵不屑地:“认得我身上的黄马褂和这免死牌吗?”

少尉禁不住把郑廷贵的马褂和手中的牌子,仔细看过,摇摇头。

郑廷贵:“你是旗人吗?”

少尉:“是呀,听我爹说,好像是镶白旗,哎,你问我这个干啥?”

郑廷贵痛心疾首地:“大清毁就毁在你们这些辱没了祖宗人的手里……”

少尉明白了郑廷贵是什么人了,他当值时,常遇到类似郑廷贵眷恋大清的人,来到这里,进入不到府中,在门外纳头跪拜后离去,上面知道这种情况,暗示不要过分呵斥。可眼前这老头,竟出言不逊,这让他很恼火,他推了郑廷贵一把:

“滚开,再在这儿胡言乱语,我把关进笆篱子……”

“混帐东西,你没听我的话吗,我要见执政……”郑廷贵原本性情并不这么强悍,都是这么一阵子心焦魔乱,才使得他语言和行为有些反常。

少尉气急了,欲喊哨兵,架走郑廷贵,恰这时,一辆小轿车从府内开出,他认识这是财政总长熙洽的专车,慌忙敬礼。

也是个巧,平日熙洽的车子总挡个窗帘,今日却拉开,就在车子开过去,突然间停下,退了回来,熙洽从车里走下来。原来,就在这儿车子过去的瞬间,熙洽偶尔往外扫看一眼,看到郑廷贵,不,确切说,是看到那件既熟悉又久远的黄马褂,要知道这黄马褂,可是深藏在脑海里,时常出现在睡梦中,万没想到,现实,有人会在这个年月,在执政府门前,穿上它,这着实让熙洽兴奋和激动。 不用问,此人绝非是……当他走到近前,认出是郑廷贵,多少有些泄气了,别看他挺器重郑永清,把郑永清视为亲信,但这个郑廷贵在他看来,是个胸无大志,旗人中常见的酒仙或者说酒鬼。可不管怎么样儿,老相识,既然下车了,总不能不打个招呼,再说了,冲郑廷贵身上的黄马褂,也有几分的亲切。

“哎哟,这不是永清的阿玛,郑老先生吗?幸会,幸会……”

郑廷贵自然认识熙洽,若是以往,他不用行旗人礼节也得使用场面上寒暄问候一番,可现在他一门心思想见皇上,其他的都忽略了。

熙洽大人大量,并不在意郑廷贵的失礼:“郑老先生,你来这儿有何贵干啊?”

郑廷贵直言说:“咱们都是在旗的,你又是皇上的至亲,你给我往里面传个话,我要进去,给皇上磕头。”

熙洽一愣,他是个极精明的人,以他对郑廷贵的了解,再看郑廷贵的神态,他想郑廷贵欲见皇上,肯定还有其他因由,蓦地,他想到郑永清曾吞吞吐吐说过,他阿玛通过酒井,奉献给皇上贡品的事儿,他知道郑廷贵与酒井是至交,他想问清楚,郑永清却不往下说了。

“郑老先生,执政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咱们还是别打扰他老人家了,你有啥事儿,先对我说,待我见到他老人家,我一定替你禀传上去!”

郑廷贵虽说迷住心窍,还是有几分清醒,他知道熙洽是皇上的家人,常出入府中,肯定能知道详情,想到这儿,他凑近熙洽耳边,说明来意……

熙洽未等听完,怪模怪样笑了,他示意郑廷贵不要再说了,随即把郑廷贵礼让到车中,说要请郑廷贵去鸿宾楼喝酒,还亲昵地说,有些话不能对外人讲,只有旗人和旗人之间,才能彼此交心……

郑廷贵来新京的事儿,酒井很快就知道了,这一个月里,接连不断发生的事儿,把他闹得焦头烂额,先是马明金无声无息地失踪,尸首没有捞到,他就意识到,马明金逃走了,可他不敢公开承认,要知道马明金是在关东军司令部挂了号的人物,倘若追查起来,他推脱不了监管失察的责任。忍着气,他写了一份欺上瞒下的报告,还没等报上去。宪兵队长松川也失踪了,数个宪兵死于非命,这件事轰动整个满洲国,震惊了关东军。试想堂堂一个关东军的中佐,赫赫有名的老牌特务,光天化日之下,竟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刚刚新任不到一周的关东军司令官菱刈隆打来电话,把他好个臭骂。并限令他三天找到松川,否则军法制裁。酒井派出大批部队,以松川遇袭地方为中心,把周围翻个遍,终于找到了松川。此时的松川早已魂归大和不说,其场面惨不忍睹,露出土的胸部以上,让野兽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酒井亲临现场,心在流血,身打冷战。参谋欲拍下照片,被他阻止了,他生怕这种羞辱景象被菱刈隆看到,那他的下场很可能不如松川……他编派松川宁死不屈,为天皇尽忠的假象。魂不守舍呈上报告。并且时刻担心真相的败露。好在关东军司令部的高官都忙于各地峰烟四起的战事,无暇详查。酒井自认蒙混过关,不想这时,郑廷贵跑到新京,追问起奉献的宝物……这对酒井可是雪上加霜啊!是的,他是吉林省的最高长官,集实际军政大权于一身。熙洽名义是省长,但因他的专横跋扈,熙洽渐渐不过问省政府的公事,甚至连省府所在地吉林市都很少回来。可是他知道,熙洽对他极其不满,当然,他骨子里瞧不起满洲人、中国人,自恃有关东军撑腰,他不怕得罪熙洽。不过,这一切需要个前提,那就是自己别出什么差错,更不能授人于把柄。他在中国多年,知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这个道理。更何况熙洽不是等闲之辈,掌握财政大权不说,与关东军的上层关系,源远流长……而这次郑廷贵去新京,接触的就是熙洽,要是熙洽知道郑廷贵奉献给溥仪的宝物,全部被他吞食隐藏起来,这事儿捅到溥仪哪儿,再传到关东军司令部……想到这儿,他惊出一身的冷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酒井不愧是个深谋远虑、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为了改变这被动的局面,他把新调任宪兵队长,一直以来是他亲信的犬养找来,几番商量,拟出一个彻底根除隐患的计划……

郑廷贵回到吉林市,是熙洽给郑永清打的电话,让郑永清来新京,把他的阿玛接回去。临行时,熙洽以一个老长官的口吻,叮嘱郑永清回到家,劝劝其父,吃一堑长一智,他说他常出入执政府内及溥仪家中,对于郑廷贵所贡献的宝物,他就不想明说了。从这话看出,熙洽的奸诈与酒井相比,绝不逊色。他虽然抓住了酒井的短处,但他不想现在就抖出去,一,酒井毕竟是日本高官,公开对抗,容易引起日本上层对他的反感。二,在恰当时机,旁敲侧击酒井,双方心领神会,兴许能收到意外收获。

郑永清似乎才意识到父亲处于半疯癫状态,倒不是怕父亲在外面生出事端,连累于他,在日本人手下,他早就不在乎所谓的前程,他是心疼父亲,不但精神受到刺激,而且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马明玉作为儿媳,自愧对公公照顾不周,她对丈夫说,也是因为娘家连连遭难,她常回娘家,今后,她要多拿出时间和心思,侍奉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