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满自有去处--这就是他和三丫子的“家”,时髦的称谓叫外室,他高兴时去,不高兴时也去,高兴是销魂,不高兴是解闷。过去,隔三差五留一宿,现在,经常一连住上几天。马家大院,确切说是马万川已把三丫子当成这家里人,逢年过节接回大院。他明白,二儿子在三丫子身边,总比在外面胡扯乱拉强得多。有三丫子看着和照顾,他多少还能放点心。不过,这阵子,马明满不高兴的时候多,用他的话来说,在大院窝心,在外面受气。对窝心,三丫子不理解,说到受气,三丫子十分同情。因为在她眼里,马明满是吉林市呼风唤雨的阔少,交得广,朋友多,可自从日本人来后,她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别的不说,精神头儿就不如以前了,至于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屯里来的三丫子能看得透的。为让马明满得到短暂的快乐,起码在她这儿待得舒心,她竭尽一个不是太太的太太的本分和所有手段,伺候着马明满,说白了,就是让马明满在她丰满的身子上,尽情地发泄,她尽情的奉迎,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她还能为他做什么了。

“你总说在吉林市这疙瘩窝心受气,那你就往远处走走,散散心呗!”

“远处?上哪儿?”

“你在关内不是有……有一房媳妇吗?”有一天,三丫子又一次劝说起马明满,但不知如何相劝恰当,便想起这个话茬儿,这是明金娘对她讲起的,想必明金娘自有她的想法,大概变相告诉三丫子,真的进了马家,也只能做二房?

“你说天津卫?”

“你不想媳妇,也得去看看孩子,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三丫子说这话,没有一丝嫉妒和醋劲。话说回来,即便马明满没有媳妇,她也从未动过明媒正娶的念头。

马明满没出声,他能对三丫子说在天津卫的糗事儿吗!

“你不用惦记我,你要是去了天津卫,我就回刺沟等着你。”三丫子自认马明满现在还是很依恋她的,她也早死心塌地自认是马明满的女人,所以,做什么事儿,自然都要为马明满考虑的。

马明满听了这话,心里豁然一亮,不是想去天津卫,而是三丫子说她回刺沟,就他本意,他舍不得三丫子离开,可是……近来,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忧,或者说害怕。到底怕什么,他似乎又说不清,不,应当说他内心隐隐还是能感觉出来,这个惧怕就是来自于他的日本朋友犬养,但犬养怎么与三丫子联系起来,说来是有点怪哉……

天岗常家大院一战,犬养险些丧命,后因抓到马明金,酒井把犬养好个夸奖,并声称向关东军司令部为犬养请功。犬养喜出望外地等待着。不想一桶凉水迎头浇来,关东军司令部非但不嘉奖犬养,还要处罚犬养。原因就是,开拓团中的井田一郎,是关东军退役的功臣,他死于非命,关东军怪罪犬养保护不力,因此迁怒于犬养。要不是酒井力保,犬养不上军事法庭,也得丢掉守备队长一职。犬养好不气恼,但他一个小小少佐,不敢跟关东军司令部抗衡,便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马明满身上。

马明满为什么成了倒霉蛋、出气筒,这是有前因后果的。

犬养之所以率兵去常大杠子家,就是从马明满口中得到常家与义勇军有联系的确切情报,“九一八”前,犬养听命于酒井,极尽手段拉拢马明满,甚至不惜舍出心爱的女人--雪兔,使得马明满成为日本人的眼线。通过马明满获知马明金夜袭开拓团,以及大院内很多情况。起初,马明满并不知犬养真正的用意和其中的险恶,直至哥哥遭日本人黑枪受伤,他才有所醒悟,然而,他已上了贼船,一切都晚了。随着满洲国的成立,昔日的犬养从“朋友”成为“主人”,马明满优势转为劣势,再与犬养共处,需看犬养的脸色行事了。也就是说,犬养对他不是拉拢了,而是在牢牢控制住他的前提下,指使他做什么,他不得不做什么。譬如说,犬养经常问起马家大院和“隆”字号生意上的事儿,还有父亲有什么举动。马明满虽不完全如实告之,可是为了应付,同时也为保持与犬养的关系,不得不说一些。犬养是否转述给酒井,他就不知道了。当他偶尔听娘说哥哥去过常家大院,他知道这个情报对日本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他并没想告诉犬养,不料有一件事儿,触动了他……这天他去东市场的新雅池洗澡,欲进他常年卧榻的雅间,被告之有人包下了。他大为不悦,问过后,他更生气了,原来是曾跟随他身后,曾参与暴打过犬养的瘦狗捷足先登,他知道瘦狗靠上日本人,在世面上吃得开,还有那个老肥,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也在日本人手下混个差事儿。有日本人做靠山,两人碰到他,都是爱搭不理的,这让他心理很不平衡,也颇不服气。他自恃若结识日本人,他比瘦狗和老肥都有条件,无奈父亲这一关难以逾越……他脱光了,来到热气腾腾小池子边,池中只有瘦狗和两个日本人,他冲瘦狗点点头,瘦狗视而不见。马明满恨不得给瘦狗一个嘴巴,可是瞟了眼日本人,他不得不忍气吞声,把脚伸进水里,腿还没等跨进池中,一个日本人横来一眼,还低喝一声。马明满也能听懂些日本话,这是骂他滚开。马明满这才注意到,不少人就是畏惧日本人和瘦狗,都聚在大池中,不敢挨近小池子边,他尴尬地跨坐在池边,进退两难,最后,还是红着脸,离开小池子。刚好当天晚上,与犬养对饮,马明满说出心中的愤懑。犬养冷笑说,瘦狗真诚与日本人合作,自然地位和身价就高。他还说马明满错过很多机会,要是在商会挂个职务,也不至于……见马明满唉声叹气,他话锋一转说,除非马明满有什么惊人之举,引起酒井的注目,若不然,恐怕只好销声匿迹了。马明满干尽一盅酒,狠下心来,说出常大杠子家与义勇军来往的线索,还好,他脑子尚有几分清醒,没有说出哥哥去了常家大院。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犬养恼羞成怒,来找马明满,骂马明满提供的情报不准确,若说出与常家大院联系的是马明金所部,势必引起酒井与他的重视,他也不会仅率一个队兵力,前往天岗。

马明满听说常大杠子家破人亡,尤其是哥哥被俘,他羞愧难当,肠子都悔青了,但面对犬养,他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苦着脸说,他当初真不知道哥哥是义勇军的首领。

犬状压住火气,抱怨马明满不够朋友,不知为何,他又提起雪兔,他说为与马明满交心,他把心爱的女人都舍出来,可是马明满却……

马明满禁不住又心惊肉跳起来,他知道犬养每提雪兔,伤感之余,就要说到三丫子,以前,他也是大意,常把犬养请到三丫子住地,又吃又喝,一是显示他对犬养的热情,二也是炫耀身边有漂亮的女人,唯独没想到的是,犬养是个好色之徒,祸根由此种下。

果不然,犬养说雪兔弃他而去,就是因为他把雪兔送入马明满的怀中,伤了雪兔的心,不然她也不会……他直言说看到马明满有美人相伴,他形影相吊,这太不公平了。

马明满早就表示要对犬养给予补偿,事实已补偿多次,去“圈楼”自不用说了,花大价钱,单独给犬养另找女人,可无论他怎么做,犬养那笔风流债,他是还不清了。

犬养又无名状地夸赞起三丫子,说三丫子是他到满洲以来,见过的最漂亮女人。

马明满一听犬养提三丫了,心里暗骂犬养,嘴又不敢说什么。所以,当听三丫子说回刺沟,他马上想到犬养,觉得这不失为一个躲避的办法。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这时,日本宪兵队也来凑热闹。

马明满风闻宪兵队为他在大院门口与特务发生口角,要找他的麻烦。他着实害怕了,再出门时,总觉得后面有人跟踪他,夜里住在三丫子处,也疑神疑鬼屋外有动静,怕宪兵队来抓他,内心几番挣扎,他硬着头皮来求犬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