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心清回来了,这给沉闷的郑家大院,带来喜庆气氛。

郑廷贵看着离家三四年,走时还是个孩子,现在已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简直不认识了。记得当年,他受酒井的鼓动,让女儿去了日本,后来,好个后悔,可因为是他主观决定,后悔也不能说。想起女儿在家时,尽管岁数小,调皮任性,却十分的懂事,也许女孩心细,她知道额娘走的早,阿玛拉扯哥哥与她不容易,虽说自小到大,都是下人伺候,可父母之爱是谁也代替不了的。郑廷贵在女儿去日本前,也未体会得那么深,有时,女儿在他眼前走来晃去,不时地搂他脖子撒娇,他心情好,尽享这天伦之乐。反之,却觉得女儿没个正形,缺少规矩,不像旗人家的闺秀,这也是他听说日本女人懂礼数,重礼教,让女儿去日本的一个原因。现在想起来,女儿刚走后好一段时间,他都不知是怎么度过的,尤其独坐在房中,他似乎才知道什么叫清冷,也只有在此时,他才体味到女儿在家,他心中那份温暖。是的,儿子还在身边,还有孝顺的儿媳,淘气的孙子,呀呀学语的孙女,这对来他来说也是幸福,但这些弥补不了女儿给他带来的特殊欢乐。记得,有两次他走到电报局门口,徘徊着,想打电报让女儿回来,到后来,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而且这理智竟控制了四年,当然了,没催女儿回来也有具体原因,比如女儿由适应到喜欢上异国的生活,女儿上了大学,酒井家把女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九一八”事变,满洲发生战乱……

郑永清也没想到,离开家中,四年后才回来,当她跨进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大院,她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归途中,她回想度过童年、少年的大院,细细想来,除了额娘去世的伤痛,她没有过任何烦恼,映入脑海的大院,处处有着欢乐。她思念着看似有些古板,但再慈祥不过的阿玛,思念着一见面就爱刮她鼻子的哥哥,还有贤惠,受说爱笑的嫂子,都说姑嫂难处,她与嫂子处得比亲姐妹都好,可能是在嫂子未进郑家,她就与嫂子相熟,她将来也要成为马家的媳妇,这都是她与嫂子亲近的原因吧?另外就是侄儿、侄女,她走时,怀中揣着她俩儿的照片,思念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现在,他们能长成什么样儿呢?归心似箭,她想象着见到阿玛,还有其他亲人,她会是什么样子,不用说,肯定会扑去……想到这儿,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怕让人看到,她偷偷地擦掉,禁不住又笑了。

但奇怪的是,种种想象和揣测,在现实中都没发生。

郑廷贵没有去火车站接女儿,在家里等待时,坐立不安,听到门外传来说笑声,透过窗户看了看,忙回到八仙桌边的椅子上坐好,旗人就是爱摆个谱,做父亲得端出父亲的样儿,他拿起烟袋,心里激动,手哆嗦着,怎么也装不上烟。

“爹,你看谁回来了。”马明玉先进来的,随后一闪身,露出后面的小姑子。按说她也该称公公为阿玛,嫁过来时,就叫不过惯,总错喊爹,后来公公也就默许了。

郑心清望着披肩长发,穿着女式西服和西裤,称不上摩登,却很洋气,她在门口站了一站,又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注视着父亲。

郑廷贵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欲站没站,眼睛盯看着女儿,好像不认识,那神情似乎在问,这是自己的女儿吗?

郑永清身子躬下,犹如日本女人一样,弯腰施礼,且还轻柔地吐出一句:

“父亲,您好,我回来了。”

郑廷贵不是愣怔,而是愕然,他不但怀疑自己的眼睛,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马明玉忙扯了下小姑子的衣袖,笑着提醒着:“错了,错了……”

郑心清有意还是无意地称父亲,只有她知道,听了嫂子的话,她也笑了,改口说:

“阿……阿玛,您身体好吗?”

郑廷贵似乎还在辨认着,眼前这个姑娘……

马明玉进一步的小声提醒:“快给爹磕头,这规矩咋能忘了呢?”

郑心清迟疑一下,还是跪下下来,边磕头边说:“阿玛,女儿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马明玉见公公一时没反应,以为公公高兴过度,又犯糊涂,忙大声地:

“爹,心清给你磕头了,心清回来了……”

郑廷贵喃喃自语着:“噢,回来好,回来好……”

马明玉扶起小姑子,她也没想到父女见面,竟是这样的,她想若是她,别说几年没见父亲,就是几个月,她也得抱着父亲,眼泪自不用说了,可小姑子……莫非在日本学的……不对呀,吉林市日本女人多的是,相互见面,说话动作都挺夸张的呀!

郑廷贵拿起烟袋,往嘴里送,但没装上烟,看得出,他心绪还是挺乱。

马明玉示意小姑子,过去给公公装烟,其实这都不应该让人提示,郑心清在家时,给阿玛装烟,趁机提个非分的小要求,这是常事。

郑心清上前拿过父亲的烟袋,四年未做了,装好后,她把烟嘴冲着父亲,递过去,随即又划燃火柴,把烟点上。

郑廷贵看过女儿装烟的过程,虽有点笨拙,当他抽上了,才真真的相信,确是女儿回来了,好一会儿,他的心平静下来,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