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马万川在北京、天津卫开设“隆”字分号,很快打开局面,为了巩固这片天地,最初几年,大多住在那里,当时,他刚入中年,身体强壮,妻子在吉林市照管家中,子夜清寂,也是一种煎熬,是的,北京有供男人消遣的“八大胡同”,天津卫也有类似的地方,但马明川洁身自好,从不涉足。闲暇时,常到天桥一个茶楼,听听京东大豉,最爱听、也最爱看的是一个叫小叶菊姑娘喝的“牡丹花开”和“风波亭”,可以说是百听不厌,到不是捧角儿,就是个喜欢,是喜欢小叶菊唱得好,还是喜欢小叶菊长得漂亮,这就说不清,后来,一个朋友做东,把小叶菊请来,马万川与小叶菊相识,进而又单独交往。这小叶菊也是贫苦出身,与马万川接触几次,看中了马万川,主动表示愿以身相许。马万川自然也是个欢喜,可是想到关外家有贤妻,一双儿女尚小,他犹豫不决了。小叶菊说,她想得到马万川有家室,可是她不在乎,她认定了马万川是个品行极佳的人,死活这辈子跟着马万川,甘愿做小。马万川说此事该与家中妻子商量一下,小叶菊也真叫爽直,背着马万川独自先行来到吉林市,见到明金娘礼节不差,话语周详,说到动情之处,早已泪如雨下。

明金娘虽不出身于大家闺秀,却也是个通情达理,典型的东北女人,自嫁给马万川,整个身心都归属丈夫,丈夫高兴她就乐,丈夫忧心她就愁,她知道丈夫别说娶个二房,就是娶再多,也是她的丈夫,想丈夫孤身一人,在关内奔波、忙碌,现在有这么个女人替她照料丈夫,她打小心眼里同意。怕小叶菊内心有尊卑之分,当下认小叶菊为妹妹,以姐妹相称。

马万川在北京请了几桌宴席,娶下小叶菊,自此,小叶菊离开天桥茶楼,在家伺候丈夫,并以太太身份,随马万川出入各种场合。第二年,生下儿子,马万川按心中所期许的“金玉满堂”愿望,这个儿子顺延为明满。小叶菊找到了幸福的归宿,相夫教子,每一天都过得开心快乐。然而,上天不公,红颜薄命,就在马明满二岁时,一天,她上街被一辆汽车撞倒,话没留下一句,去世了。这如晴天霹雳,马万川精神险些失常,暗地里掉了无数的泪。他把明满抱回吉林市,明金娘抱着明满,痛哭失声,说明满是苦命的儿。马万川对妻子说,他今生今世,不会再讨别的女人,足见小叶菊的离去,对他的打击之大。他把对小叶菊的情感和思念,都移转在明满身上。明金娘也把明满视如己出,不,比对亲生的儿子、女儿都好,把明金、明玉交给老妈子带,她整天就是围着明满转。

马明满渐渐地长大了,就因为父母的偏疼,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身世,也就因为父母的偏疼,最后导致的溺爱,使得他从小任性、顽劣,长大后纨裤、花天酒地。

马万川最初是真想把这个二儿子,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这样也对得起地下有知的小叶菊,所以,在二儿子十六七岁,就把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为让他开阔眼界,他带着二儿子长住北京、天津卫,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开啊,适得其反,二儿子学到本事,却没用在正道上,在北京和天津卫,交上一群狐朋狗友,整天的吃喝玩乐,甚至是惹是生非,马万川这才意识到,娇生惯养的后果,每当想到自己常说的惯子如杀子那句话,便面红耳赤,曾经也想试图扭转乾坤,但为时已晚。

六年前,为了让二儿子有所收敛,拴住他的心,马万川见天津卫“隆”字号有个账房先生的女儿,长得眉清目秀,性格稳重,托人保媒,将这姑娘娶来,做二儿子媳妇。应当说,婚后,马明满对这个媳妇还算不错,尤其是有了儿子,马明满似乎有了一点责任感,可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长时间,他又常常夜不归宿,还让媳妇为他保密,不能让父亲知道,媳妇是好性子的人,只能偷偷流泪,替他隐瞒,终于有一天,他惹下祸端……

马明满有个酒肉朋友,家中是个小财主,他看上一家纱厂老板的女儿,在马明满的帮衬下,那人如愿以偿,后来纱厂老板知道了,竭力阻拦,那人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位小姐,两人决定私奔去南方,这天夜里,马明满找来汽车,与那位朋友把小姐从家的后门接出来,也是因为心里慌张,急催司机,车子开得太快,中途车子翻在沟里,四个人,只有马明满侥幸活命,且还毫发未伤。

纱厂老板就这么一个千金,悲伤程度可想而知,发誓说倾家荡产也要为女儿讨个说法,报官说马明满拐骗女人不成,故意制造车祸,杀人灭口,小姐的舅舅是个警察局长,动用权力,四处缉拿马明满,马万川把马明满藏匿在北京,纱厂老板买通北京道上的人,悬赏追杀马明满,小姐的舅舅也找到北京的警界同仁,寻找马明满,多亏马万川花钱四处打点,带马明满逃出北京,回到吉林市,要不然,马明满不是被人暗里除掉,也得进了大牢。到现在,马明满也不敢再跨入天津卫和北京。

马明满的媳妇和孩子相继来到吉林市,在大院生活不到两年,媳妇见马明满恶习不改,加上惦记年迈的父母,向马万川提出,携子返住天津卫。

马万川自愧对不住二儿媳妇,无言,也无法相劝,当即同意。

临行前,媳妇跪拜公婆,流泪说,感谢公婆的厚待,至于说到自己的丈夫,她说这是命中注定,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她说若不是为了父母面前尽孝,也不能离去,还说,生为马家人,死为马家鬼,回到天津家中,一定把孩子抚养成人,到时候再把孩子送回马家……

马明玉讲到这儿,想起在天津卫,独守空房的弟妹,不胜唏嘘,十分的同情。

郑永清叹息说:“我问过阿玛,他知道这事儿,他不说,想来也是咱爹的叮咛,可惜明满太不懂事了,咱爹咱娘为他真是操碎了心啊……”

第二天,马明玉早早回到娘家,明金娘正为三丫子的事发愁,马明玉听娘说过后,明白了弟弟为什么不回家,娘说这个大肚子女人会不会是来讹马家?马明玉摇头说不会,她太了解这个弟弟了,她说她去跟三丫子唠唠,以求得到最后的验证。

三丫子换上明金娘让人送来的宽大衣服,显得洁净多了,明金娘怕她的重身子有闪失,派两个老妈子住在外屋照料着,早饭老妈子都给端进来,三丫子哪儿受过这样的待遇,受宠若惊,弄得坐卧不安。这时,马明玉进来了,她一看这人穿戴、做派不一般,又听老妈子喊着大小姐,知道此人在大院的位置,忙从炕上起来,不知所措。

马明玉本是个性情很柔的人,都说女儿随娘,她未出嫁时,对佣人从不大声大气,到了郑家,掌管家事,也是和蔼可亲的。她知道三丫子来自天岗,怕三丫子畏惧,先笑了笑,才开口说话,先问其家中情况,后问起三丫子怎么认识的弟弟,相处有多长时间,这样也好算出三丫子肚子里的孩子的月份。

三丫子听老妈子说这是明满的姐,自然也喊姐,喊得怯生,听着还是很亲切。

马明玉与三丫子对过几句话,认定眼前这个女人没找错主儿,那么更要好好安慰了:

“别看明满没在家,你安心地住着,余下的事儿,等明满回来,咱们再商量。”

三丫子平静地:“我知道明满不愿见我,你要是看见他,告诉他,我来这儿找他没别的意思,他不用害怕,我不是来耍无赖的,我……我肚子这么大,在屯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是的,我也知道姑娘家生孩子,是个丢脸的事儿,我……我认了,我就是想找他,帮我拿个主意,这孩子生下来咋办,他要是要这孩子,我把孩子留下,他要是不要这孩子,我抱走,他对我那么好,我……我不能难为他……”

马明玉怔然,想不到这个女人憨相,口齿竟这么伶俐,说出的话,入情入理,却也是软中带硬。

三丫子:“姐,我……我叫你姐,高攀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马明玉连忙说:“不会,不会,我比你岁数大,你应当喊我姐……”

三丫子:“姐,在刺沟时,明满就对我说了,他有媳妇,还有个儿子,都在老远老远的地方,是……是在关里吧?我说得对吧?姐,你说他要是不对我好,能对我说这些吗?”

马明玉无言以答,眼前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弟弟的已确定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