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宝壮着胆走到赞比亚身后:“拿他咋办?”

赞比亚不做声。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他在沉思默想还是在发愣。

那怪物依然瞪大眼睛看着这群中国人。突然,他没命地磕起头来,一面磕头一面从嗓子眼里发出嗡嗡的哭声。磕罢头,他伸出双手,企图去拉赞比亚的腿,后者有些厌恶地后退一步。他又转向几个女兵,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她们无法弄懂的话,一面没完没了地朝她们磕头。

“是个老头儿……”大田慢慢走过去,但赞比亚伸手将她挡在身后。

“别忘了,现在是在打仗。”

“总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是敌人吧,把他一块带走,等找到部队……”

赞比亚狠狠地制止大田说下去。他心里并没有十分把握能把这支小队中的每个人带回部队,掉队的两个人还不知死活。眼下,每个人都在消耗体内的最后一点能量,带上他,这具残骸?瞧她说的!

这具残缺的肉体,此刻在想什么呢?从他那神情看来,不象个老于行伍的兵痞,倒象个耕作半世的农夫。他的家在何处?可有老伴?可有儿孙?愚蠢的、盲目的、可怜的躯体。他也许在这里等待着拯救他的人,已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他或许眼睁睁看着他的同类从身边走开,把他抛在身后,如同抛下堆垃圾。他在这荒山上爬着,缓慢而痛苦地爬向生命的终点……

赞比亚将枪递给大田。他蹲下身子,看见那残肢上爬满噬血的蚂蚁。那是南方热带雨林中特有的蚂蚁,大而肥硕的臀部呈出绛紫的颜色。站在他身后的大田不由浑身痉挛,胃往上耸动了几下,幸而腹内空空,才没有呕吐出来。那三个女兵一见那密密麻麻蠕动着的小生物,连连后退了几步。

赞比亚将他背起来,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岔路口。他把他放在路边树荫下。

“我们走吧!”赞比亚果断地说。但同伴们动也不动,直瞅着他。“只能这样了……”

大田看了那伤兵一眼:“积德吧,他都上了岁数了……我们抬着他。”

“说得轻巧!……抬他?谁抬?别给我找乱子了!”

“不能扔下一条性命。优待俘虏可是……”大田嘶哑地争辩。

“你身上没伤了?说这些便宜话!……我要对你们负责,还嫌我责任不重?!要看看我腿上的口子吗?见了骨头,骨头,你见过吗?!”赞比亚有些失常,眼直直的。

荞子说:“让我和大田来抬……我们能抬。”

“那又让谁来抬你们?!”赞比亚打断她,“他需要包扎,需要手术,需要葡萄糖——这些恰恰我们也需要。可目前无论我们,还是他,都一无所有。请问一无所有能医治什么?……”

“你……狠心!狠着呐!”大田呐呐着。她额上一层虚汗,不时用手捂一捂腹部。

这个越南老兵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但他料定这每一句话都与他休戚相关。所以每当某人说话,他便死死盯着那人的脸,拼命分析那上面所透出的信息。他很快知道这个黑皮肤、高个子的人是关健人物,而这个人物渐渐在争辩中占了优势。

“只能这样。现实只能让我做到这些。”

没有人吭声。这具残缺的躯壳伏在地上,也不再关心每个人的表情了——他已渐渐平静,就象刑期已到的死囚。

赞比亚咬着牙,拖着伤腿蹲下,替那老兵把乱缠在伤口上的破布解下来,每动一下,便引起他一阵战栗。他并不叫唤,或许连叫唤的力气也没有了。

赞比亚从荞子手上接过急救包,看她脸色煞白,摆头道:“远点待着去!”一股恶臭从那残肢上散发开来……

包扎完毕,大家默默背起行装。赞比亚掏出最后一包压缩饼干,把其中一半放在越南人身边。“对不起,以防万一,我得搜查你一下……”赞比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