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懂,只是眨着眼。赞比亚在他腰上摸了摸,没有武器;又摸摸他的裤兜,从里面掏出半包压得歪七扭八的香烟和一个空火柴盒。那人慌忙做出拱手相送的姿势,他显然误会了。赞比亚把烟重新塞回他的裤袋,便领着同伴从他身边走开。他呃呃地叫着,又掏出那包烟。他知道烟在战争中的珍贵,企图用这点诱惑换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双手拧捧着香烟,一面忙不迭地磕着头。他嘎哑的语音无人能弄懂,但从他的眼睛里可以读到这样的内容:别撇下我,救救我……我把香烟全送给你……

大田不忍地扭过头,不敢看他。赞比亚站住了,充满矛盾地凝视着这个痛苦挣扎、奄奄一息的人。

“给我打火机。”

赞比亚从数来宝手里接过打火机,回到那越南人面前。那人呆了,不知是吉是凶。赞比亚从他手里抽出一支烟,放到他嘴唇上。“啪嗒”一声,打火机窜出长长的火舌,那人很自然地将头凑上去,点燃了香烟。他趴在那里,感激而充满悲哀地抬起脸,看看赞比亚,又点点头,似乎在酝酿一个微笑。他已知道不可能再有什么奢望了。

小队匆匆走去。没有人再回头……

接近公路时,迎面遇上四五个越南公安兵。“往回跑!住山上跑!”赞比亚低声下命令。

敌人已发现这边的动静,不开枪也不叫喊地紧追上来。咬人的狗是不吠的。

赞比亚不时用一个点射使追兵与他们的距离稍稍拉大。当他们又跑回那个岔路口时,那越南伤兵脸上现出起死回生的光泽,两眼亢奋地大睁着:他预惑到自己将获得再生。赞比亚看了他一眼,手指在扳机上猛一痉挛,但他毕竟控制了这突发的神经质。那伤兵已感到一种威慑,这威慑来自枪口也来自道义。

赞比亚选择了向西的那条路。那条路通往密实的灌木丛,还有一人多深的芭茅草作屏障。即使那个伤兵出卖他们,他们利用这大山丛林的掩护也将多一点生存的保障。他们拼命往山上攀登。林子越来越密。路消失了。荆棘象无赖似的牵绊着腿脚,撕扯着衣服和皮肉。追兵被甩下了。敌人正朝那条相反的路寻去。显然那伤兵帮助了这支小队摆脱险境。他没有出卖他们。他们的确征服了一颗心……赞比亚抹了一把汗。清点人数时,发现大田不见了……

杨燹咕咚一声咽下酒,低声嘟噜了两句诗:“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众人相视良久,都懂得他所指那少的一人是谁……

赞比亚找到大田时,见她正斜倚着树坐在那儿,脸色发灰,额发全被淋漓大汗贴在脑门上。“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这个素来健壮的姑娘吃力地笑笑,摇了摇头:“我……给那个越南人留下一壶水……”

“捣乱!我们一共只有三个水壶!”赞比亚火了,目光有些残忍,“他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却还要活下去!”

“放心,我不会争你们的水喝……”她冷冷道,吃力地扶着树站起来,树被她摇撼得瑟瑟作响。

赞比亚疑惑地盯着她:“说实话,你伤了哪儿?”

她倔强地挺了挺饱满的胸脯,不理会赞比亚,径直追队伍去了。

“你受伤了!别想瞒我……”赞比亚怒吼起来,一把扯住她。

“去你的吧!”她突然明朗地笑了笑。

记得宣传队解散之前,演出了三场,作为告别。演出后,孙副军长嚷着要见拉板胡的“胖女子”。这位副军长长期休养,已老态龙钟,很久不露面了。他是由两个小兵架上台的。

“首长,您是问田巧巧同志吧?”黎队长上前问。

“我不管她是啥子同志,反正是那个胖姑娘……她哪里去了?”他昏花的目光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

……她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大家木然地看着老头儿。参战的人都活着,唯独这个健壮的田巧巧……多么不近情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