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舰长交接仪式,跟美国海军草创之初约翰·保罗·琼斯时代没有什么不同,于十一点二十四分宣告结束。它比原定时间提早了两个礼拜,所以卸任的舰长得提早向他最讨厌的国防部职位报到。美国海浑的这艘缅因号,自从在康乃狄克州格罗顿的奇异公司造船部门里起,这位詹姆·罗塞里上校便与这艘潜艇—同度过最后十八个月的建造,陪她度过了下水和最后全套仪器的装备,还有厂方的测试及海军的测试,她的成军典礼,最后的性能试航及试航后的检验,以及一天在卡纳尔港外海的弹道导弹试射,然后他带着她通过了巴拿马运河,前往华盛顿州的班哥港弹道导弹基地。他最后一次的工作是带着这艘潜艇——在美国海军的术语里,像缅因号这种庞然大物仍然称之为“艇”,到阿拉斯加湾进行第一次海上吓阻任务。现今任务结束了,返港后四天,他和这艘潜艇的关系终于告一段落,他将她交到接替的舰长,哈里·瑞克斯上校的手中。当然.这并不是如此单纯。自从第—艘弹道导弹潜艇美国海军乔治华盛顿号——现早巳解体,钢板已变为刮胡刀片及其他消费物资——就役以来,便有两组人员轮班出海操作,两组分别被称为“蓝组”及“金组”。因为如此—来,弹道导弹潜艇就不受人员体力的限制,可以在海上巡弋更长的时间。虽然这得在人事费用上花更多的钱,不过却很有效率。“俄亥俄”级弹道导弹潜艇的寿命平均有三分之二在海上,通常以七十天为—周期在海上巡逻,每次巡逻回来,在港里花二十五天整修。因此罗塞里实际上只能给瑞克斯此巨舰一半时间的指挥权,也就是说他仅交出了“金组”人员的全部指挥权,此队人虽正搬出这艘潜艇,让负责下趟巡弋的“蓝组”人员住人舰内。

在这个交接仪式结束之后,便是罗塞里告别最后一次住舱生涯。身为这艘开始服役起的“首任舰长”,他有权要求某些纪念品。传统上,大多数的舰长都得到一副甲板纸牌,这是一种纸牌游戏,利用有孔的甲板木和木钉记分。但这位舰长在第一次尝试惨败后,就不再玩这种纸牌,不过这是后话。虽然这些传统不像交接仪式,不能远溯到独立战争约翰,保罗,琼斯舰长的时代,却一样牢不可破。他的大盘帽后缘,印有烫金字的c.O(译注:指挥官)及首任舰长的字样,还有船的饰盾、全体官兵共同签名的团体照以及奇异公司员工的一些礼物,都将成为他永久的收藏品之一。

“天啊。我一直想指挥像这样的一艘船!”瑞克斯欢道。

“她的确是相当好,上校。”罗塞里面带渴望的微笑答道。这实在很不公平,他完成的工作,只有最好的军官才能做得到。他曾指挥过檀香山号快速攻击潜艇达两年半,这艘核动力潜艇在海军中素以好运著称.然后当上塔库夏号潜艇金组的舰长,再度表现突出。第三个指挥职位——相当不寻常——的寿命却被缩短,他负责监督缅因号的建造,然后为接任的真正舰长将这艘潜艇“调整”到最佳的状况。他才刚刚掌握这艘搭舰的——什么?仅仅在海上一百天,短短的时间,只够让他认识这位新姑娘。

“罗塞里,你老是这么想”心里不会好过的。”战队长曼库索上校(现为少将候选人)安慰道。

罗塞里试着加一点幽默在语调里,说道:“嗨,老曼,你也曾是个舰长啊,请表现一点同情心,好吗?”

“我听到了,老兄。这本来就不容易。”

罗塞里转向瑞克斯,说道:“舰上的官兵是我带过最好的一批。副长在将来一定可以当个极佳的舰长。这艘船情况完全美透顶,进港整修根本是浪费时间。舰上官兵对装备的唯一怨言是造船厂的电气技师搞错军官餐厅内的配线,使断电器的标示有误。手册上说,我们必须重新配线,而不可更改断电器的标示。出毛病的地方只有这儿,仅此而已。”

“主机呢?”

“评分达四点零,包括人员表现及装备。你已经看过服役反应炉安全防护检查的报告,对不对?”

“是的。”瑞克斯点头回道。这艘核能动力潜艇在这项检查里几乎得到了满分,此种成绩在核能动力界的圈子里,就像是遥不可及的圣杯。

“声纳呢?”

“她的装备是全舰队最棒的一艘——新声纳系统尚未制度化前,我们就已经将它装在我们的潜艇上了。我在此舰服役之前,跟第二潜艇大队的家伙取得协议。有一位琼斯博士,过去在你舰上当过声纳月。他现在声纳系统部门里,在我们试航时,他还上船观察了一个礼拜。她的波束路径分析仪性能真是神奇。鱼雷人员需要再工作一下,但不需太多。我想将鱼雷的平均装填时间再缩短个三十分钟即可。这名年轻的鱼雷士——实际上,鱼雷室的官兵在全舰里算是相当年轻,还没有完全就绪,不过他们也不比塔库夏号的人员慢上多少,只要我有多一点时间的话,我可以将他们的状况提升至最佳。”

“这很容易。”瑙克斯安心地说道。“天啊,老罗,你总得留点事情让我做一做吧。这次出去你遇到多少接触?”

“一艘鲨鱼级(译注:国内亦译阿库拉级)潜艇,应该是卢林上将号。逮到它三次,都在六千码距离外,它原本应该会发现我们——结果却一点也没警觉的迹象,从未发现我们。有一回,我们连续监视它达十六个钟头,那时的水文环境真好.而且——”罗塞里笑道——“我决定追踪它一会儿,当然是一路追下去罗。”

“干过攻击潜艇,一辈子都是干攻击潜艇的样子。”瑞克斯开口笑道。他自己一直都待在弹道导弹潜艇上,便绝不想干这种事情,管他的,眼前不是批评的时候。

“你对付这艘苏联潜艇的方法很高明。”曼库索插话进来,以表示他对萝塞里的行为不会不以为然。“它是一般不赖的潜艇吧?”

“你指鲨鱼级啊?很棒,但还不够好。”罗塞里说道。“只有在碰到俄亥俄级时,我才会担心找不找得到她的行踪。从前我在指挥檀香山号时,曾与另一艘俄亥俄级阿拉巴马号模拟对抗,她的舰长塞兹一直躲在我的后方,我却不知道他在那儿。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想只有上帝可以追踪到这种潜艇,不过他也得靠一点好运才行。”

罗塞里并未夸大其词。俄亥俄级弹道导弹潜艇用安静二字形容尚嫌太含蓄。她们的噪音辐射量比诲洋的背景杂音还低,诸如海底岩石磨擦的声音等都比她的噪音高,在水中想听到她们,得靠得相当近才行,海军为防止这类情形发生,在俄亥俄级上装配了当前最佳的声纳系统。海军将这一级潜艇设计得相当完善。原先海军在合约上要求这一级潜艇的极速应达26至27节之间,首艘俄亥俄级却能达28.5节。而缅固号在厂方测试时,达到29.1节,因为她的外壳漆有一层新式的超聚合体物质,有润滑的特性。其七叶螺旋浆在20节时尚无嘈杂的涡空现象产生,而且她的反应炉在大部分时候,都能靠着自然对流的方式冷却,不须启动最容易产生噪音的加压泵。在此级潜艇中,海军对于噪音管制的狂热已到达另一个高峰。甚至连舰内厨房的打蛋器表面,都上了一层聚乙烯,以减少金属间碰撞的声音。就像劳斯莱斯轿车在汽车界中的地位,此级潜艇亦是潜艇中的极品。

罗塞里转向瑞克斯,说道:“我想她现在是你的了,小瑞。”

“你已经为这艘潜艇尽了最大的力量丁,老罗。来吧,军官俱乐部还开着,我请你喝一杯碑酒。。”

“好吧。”这位卸任舰长哽咽地应道。在下船时,全舰的官兵列队与他握手告别,当罗塞里爬上梯子时。已泪水盈眶,步上跳板时,更是汨流满面。曼库索十分了解他的感觉。一名好舰长会真心地爱他的船及部属,而罗塞里的情况更是无可救药。他比别人多了一次指挥的职务,多了—次当舰长的机会,这使得这最后一次的交接更不容易。以后罗塞里只能像曼库索一样坐办公桌,指挥一张办公桌,再也不会有担任作战舰长的机会。当然他还是有上船的机会,不过是去评估该舰舰长的能力,审核其构想及战术,但如此一来,在船上他便成为访客,一名虽被容忍但绝不受欢迎的客人。最令人受不了的是,他必须避免再到以前指挥过的船上。免得老部属拿他和接任的舰长比较,这很可能会削弱新舰长的命令在部属心目中的权威。曼库索回想,这一定很像移民到国外,如他自己的祖先在离开意大利前,最后一次回头看看故土时,心知这一辈子将不可能回到那儿,他们的一生已完全改观了。

这三人进人曼库索的座车,一同前往军官俱乐部。罗塞里把手上的纪念品放下,拿出手帕擦眼泪。这不公平,就是不公平。离开像这样一艘潜艇的指挥岗位,去做海军的一名电话接线生。什么狗屎职位嘛!罗塞里擤了一下鼻子,心中默默想着他的海军生涯只剩下这种待在办公桌前的烂工作。

曼库索在旁静默,眼睛看着别处心里却很同情罗塞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