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待在美国大使馆的贵宾室里,等待时钟的,时针进一步移动雷恩即将于利雅德接替亚登在协商中的地位,但由于是去晋见一位阿拉伯亲王,而尊贵的亲王们都不喜欢他们的行程被任意更动,于是雷恩只好待在这儿,盯着这个时钟,计算亚登的班机何时会来到这儿。他看了三个小时的卫星电视之后,感到相当厌烦,一位安全人员陪他出去逛了一下。在平时,他会请安全人员当导游,带他到处走走,但今天不行。现在他想令他的想法保持中立,头一次到以色列来,他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够独立,不要受到刚刚电视画面的影响。

特拉维夫街道上很热,然而他下一个目的地天气更热。特拉维夫街头充斥购物的人潮和商人.如他所料,此处的警察人数增加不少,但更不协调的景象是,许多平民身上竟背着鸟兹冲锋枪,若无其事地在街上来来往往。这桩美国提倡枪械管制的支持者看到了,一定会感到震惊(而反对枪械管制者必定心有戚戚焉),雷愚觉得这才是消除街头犯罪的好办法。他知道,此处的普通犯罪率相当低,但恐怖分子安置炸弹和其他更恶的劣的行为,却比比皆是。而且事态一天比一天糟,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雷恩想到,耶路撒冷在基督徒、回教徒及犹太教徒的心目中,都是他们的圣地。它的不幸源于其位置,位于欧、非两洲——罗马、希腊和埃及等帝国,和亚洲厂巴比伦、亚述和波斯帝国的十字路口而在军事史上有一不变的事实,便是总有强权在争夺这些十字路口。基督教兴起七百年后,回教开始萌芽,它并末使情况改变多少,然而却给了耶路撒冷许多新的定义,并且为这个已有三个宗教信徒争夺中的十字路口,带来更深远的宗教意义,这只会令往后的战争更为惨烈。

其实这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雷恩认为1086年发生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发生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人口讨剩。那时的贵族和武士都很风流,其子女的数目远超过他们的城堡以及相关教区能够供养的能力.贵族的儿子不大可能去种田,多出来的贵族后代又总得有地方可去才行。当教皇鸟尔班二世通令基督教世界东征时,这些人有如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可藉着收回这个宗教圣地的名义,为自己寻找一块领地,以及一批可供厌榨的农奴,还可以在往东方的贸易通路上,向往来的商人抽税。每个人的目的可能跟其他人不一样,不过他们对这些真正的利益所在却知之甚详。雷恩不禁怀疑,究竟有多少民族的足迹曾留在眼前的街道上,还有这些十字军如何将他们的个人、政治、经济等私欲,结合于原本相当神圣的目标中。当然,在回教徒方面的情况无疑也是一样,自穆罕墨德死后的三百年间,在虔诚的信徒中,也混杂了不少贪污的教士,跟基督教世界的情形相同.被夹在中间的是那些未被罗马驱散,或自行返回此地的犹太人。早在基督教盛行之初,基督教徒对待犹太人的手段,可能比后来的回教徒残酷多了,不过情形此后便有所变化,而且可能改变了不只一次。此地就像一根骨头,源源而来的饿犬所争夺的一根不朽的骨头。

但此地之所不朽,还有这些饿犬之所以在数百年来前仆后继,主要是因此地所代表的意义,及如此之多的历史纠结。许多历史上著名的人物曾站在这块土地上,例如上帝之子耶稣基督,至少在雷恩的天主教信仰里是这么说的。在三大洲和文化交集的陆地桥粱以及此地代表的意义背后,是长存人们心中的理想和希望,这些已经与这块贫瘠的土地结合在一块,否则只有蝎子才会爱上这个地方。在雷恩心中全球只有五大宗教,其中只有三个是正传播到世界各地,不局限在发源地里。这三个宗教的圣地.却都在眼前足下这块不到数里范围的土地里。

他们当然会为这块土地争得你死我活。在此亵神的风气曾经盛行过。一神救不是在此诞生的吗?由犹太人首先创立,再经过基督徒和回教徒发扬光大,这里是这一切思想的根源。犹太民族——称他们为以色列人似乎有点奇怪——已经顽固地紧守他们的信仰数千年之久,经历过崇拜祖先和异教等民族之刀石,然后又面对发源于犹太教的两种宗教,成为犹太人几千年来的最大考验。这好像不太公平——当然这一点也不公平——但宗教战争是所有战争中最野蛮的。若他们是为了上帝奋战的话,所用的战争手段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胆敢与上帝为敌,是一种可习又该死的行为。胆敢质疑上帝的权力——那么每名士兵无不将自己视为上帝本身的复仇之创。对敌人或罪人仁慈便成为最不能原谅的罪过。抢劫、掠夺和灭种屠杀.这几种在一切人类罪行里最卑劣的行为,至此皆被视为理所当然——甚或是一种义务或神圣的使命,根本无罪可盲。这些士兵不只是为了钱财,也不光是为了犯罪时的快感,而是为了他们被告知.他们可以逃过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因为上帝真的站在自己这一边。他们甚至把这种荣耀带到自己的坟里。在英国,曾经参加过十字军东征的武士,死后安葬的石碑柱子重叠交叉——圣十字的标志——好让后人知道,死者曾经以上帝的名义行事过,他们的宝剑上沾满婴孩的鲜血,强奸所有吸引他们寂寞眼神的女人,偷抢一切未固定在地上的财物,几乎是无恶不作。犹太人是最主要的受害者,但轮到犹太人拥有武力时,他们也好不到那儿去,因为人性都是一样的.这些混蛋一定很喜欢杀烧淫掳。雷恩一边郁郁地想着,一边看着警察在排解街角的交通纷争。当时十字军后方一定有一些好人,他们怎么办?他们又怎样想?我怀疑上帝又怎么想?

但雷恩既非天生教教士,亦非犹太教或回教教士,而只是一名资深的情报人员,国家的工具,资讯的观察与报告者。他继续观察四周,将这一切历史抛在脑后。

天气还是一片难忍的炎热,这可以从人们的衣物上看出,加上喧扰繁忙的街道,这一切使他想起纽约的曼顿,许多人都带着收音机,雷恩直过一间路旁的餐馆时,看到里面至少有十个人正在听收音机的新闻招导,雷恩不禁露出会心的一笑,他们这个样子倒跟他平常的习惯很像,他开车时,一定会把收音机调到二十四小时的特区新闻台。但他不久便发现,街上人们的眼神游移不定,普遍弥漫着警戒的气氛。这些人的眼神就像是自己身旁的安全人员,等待时可能发生的麻烦,这也很合理。在圣殿山发生的事件并未引发另一彼的暴力冲突,但人人都在等待着另一波暴力活动——眼前的这些人尚未发除暴力之外更大的威胁,雷恩对此并不觉得意外。造成以色列入短视的原因是相当容易理解的。毕意以色列四周的强敌,都视这个犹太国为祭牲,因此以色列已把偏执狂升华为华为艺术的型态,全国对于国家安全的关注已接近着魔的境界。犹太人失去他们的王国达一千九百年的期间,到处受到迫害,而且还面临有计划的灭种运行,最后终于回到他们奉为神圣的土地上……不过也正招来另一次的灭种屠杀,只不过这一次是他们成为刀俎,别人成为鱼肉罢了,而且他们也学会了如何替用手中的刀俎。但这一次历史也跟上回一样是个死胡同。战争通常是以和平收场,不过他们历次的战争却投有一次是真正结束。他们不是被阻止,便是被干涉,皆是如此罢了。对于以色列,和平只不过是短暂的过客,让他们埋葬死者和训练一下批战士的空档罢了。犹太人逃过基督教徒手掌心时,几近全族灭亡,现却以整个民族的存亡为赌注,押在他们击败回教国家的能力上,尽管这些国家一度扬言要继续希特勒未完成的工作。上帝现在对于犹太人与回教国家间冲突的想法可能跟雷恩对于十字军的看法相同.不幸的是,分开海洋和令太阳不动等神迹皆只会在旧约里发生。人类现今应该更理性,但是人类还是经常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在汤玛斯摩尔所著的“乌托邦”一书中,一切人类行为皆以道德规范为依归,这个理想国度与其书名的名称相同。“乌托邦”的童思,便是“无此处”。雷恩摇摇头,在街角转弯,这条街上全部是白色的水泥房子。

“你好,雷恩博士。”

说话的人年约五十五岁,虽然比雷恿矮,但胖得多了。来者留着一脸大胡子,虽经过细心的修剪,不过仍带有灰色的斑点,使他看起来不像是犹太人,反而像是亚述王西奈克芮伯手下的一名千夫长,手上好像还拿着古代宽幅的剑和锥矛,若不是他面带微笑,雷恩还真希望此刻克拉克能在自己的身边。“好,班雅科。真想不到会在这儿跟你见面。”

班雅科将军在莫萨德中,相当于雷恩在中情局里的地位,官拜以色列国外情报局的副局长。他是国际情报界的重景级人物,从前是职业伞兵军官,拥有很多特战经验,也因此被艾傥赏识,拉他进入这个圈子。过去数年中,他和雷恩曾经见过几次面,不过总是在华盛顿,雷恩对他的专业素养相当尊敬,但不知班雅科对他有何想法。他相当擅长于掩饰自己的想法和感觉。

“雷恩,华盛顿方面有何新消息?”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这儿大使馆内,有线新闻电视网上看到的报导。还没有正式的通知,即使有的话,你也知道行规,甚至还比我清楚,班雅科。这附近有什么好餐厅,可以好好吃一顿,当然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两分钟后,他们在离此一百码外的一家家常菜餐厅后房里坐定。此处很适合两人的安全人员盯住一切可疑的事物。班雅科点了两瓶啤酒。

“你的下—站可不卖啤酒。”

“班雅科,你这招卑鄙。相当卑鄙。”雷恩啜了第一口啤酒后回道。

“据我所知,你将在利雅德的会商中,取代亚登的位子。”

“像我这种小卒,怎么可能在任何地力取代亚登博士呢?”

“你将会提出你们政府的方案,几乎跟艾德勒拜会我国政府的预定时间一样,我们很想先听听提案内容。”

“我想这一次你们恐怕得等一等罗。”

“难道不能先瞧一瞧,难道;连对同行的另一名专业人士透露一点都不行吗?”

“特别是同行,更不能让他们先看一看。”雷恩一口气喝了一大口,他看到桌上的菜单是用希伯来文写的。“我猜我得罪你来点菜……亚登那该死的白痴!”我从前曾被丢在后面替别人擦屁股但从未替人收拾过这种残局。

“亚登啊。”这不是一个问题。“他年纪跟我差不多。老天,他应该知道有经验的女人更可靠,而且更能理解男人的难处。”班雅科即使讨论内心的事情,依然使用情报术语。

“他甚至可以把心多放一点在他老婆身上。”

班雅科笑道:“我老是忘记你是标准的天主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