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辉颤抖着声音,追问康大光:“龙太太……真的死了?”康大光叹口气:“已经确认过了,上海的政要和商界的大佬们都去龙家了,上海的报纸也登了,是真的。”于明辉不可置信地盯着电报,一动不动地发着呆。身边的康大光气地咬牙切齿:“我一直当自己是勾践啊,可他们连我卧的干柴都一把火烧了,这是在拿刀子插我的眼睛啊!”于明辉忍着内心的悲痛,深呼一口气说道:“他们这是不敢动您,在龙太太身上下手了。”“狗屁!什么叫不敢动?他们这么做,和直接开枪打我的脑袋有什么区别!”康大光气得使劲拍着桌子。于明辉狠狠地说道:“罗美慧啊罗美慧……”康大光低着头,阴着脸,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于明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于明辉不知康大光什么时候走的,他恍恍惚惚地关上办公室的门窗。然后咬着牙,发泄般地砸东西。砸累了,倒在沙发上,泪流满面。

突然而至的噩耗,像一个撕裂天空的惊雷,把于明辉震倒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韩露会出这样的意外。起初,他还在努力说服自己,这是敌人放出的烟雾弹,但随着上海给康大光传来接二连三的确认消息,于明辉才不得不相信,韩露真的已经不在了。他一点都不知道这是组织上的安排。他也再没有力气去做什么分析了,他的心,早已被那份电报给击碎了。

被挟持到保密局行动处的徐参谋忐忑不安地看着盘子里的枪和钱,犹豫着,很为难。站在对面的罗美慧死死盯着他,见徐参谋还是下不了决心,有些不耐烦了,看看乔三民:“既然这么为难,算了。”乔三民点点头,走向徐参谋,手已经伸到腰间,他在拔枪。徐参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扛不住,一只手伸到盘子里,拿了那叠钱,诺诺说道:“罗处长……我干。”

罗美慧这才笑了,一挥手,特务把盘子和枪收了回去。她凑到徐参谋跟前:“乔三民老跟我说,你是个痛快人。要早知道你这么仗义,咱们早就应该多来往了。”徐参谋脸色苍白,一句话说不出来。罗美慧指指徐参谋手上的钱:“这些钱你先用着,回头我让乔三民再分批给你拿。”豆大的汗珠从徐参谋脸上滑落,他哑着嗓子,绝望地说道:“这要是被于参谋长知道了,我可就是个死呀!”罗美慧仿佛预料到这句话,拍拍徐参谋:“这个事情,你只需要管住你自己的嘴。其他人,包括我在内,从出这个门开始,都会变成哑巴的。”徐参谋心里发慌,声音都抖了起来:“那……谢谢您了……”“叫车,送徐参谋回去。”罗美慧微笑着转身对乔三民使了一个眼色。

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乔三民一身轻松地进了门。罗美慧笑着问道:“该说的,都跟徐参谋说了吧?”乔三民一屁股坐下:“说了,以后于明阳所有的事情,他都会随时告诉我。”罗美慧很是满意:“重要的是细节。他和你不一样,他不明白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你要多引导他。”“明白。我会一直盯着他的。”乔三民话音刚落,王松山快步进来,喊了声:“处座。”罗美慧见王松山神色有异,忙道:“说。”“韩湘怡死了。”王松山刚说完,罗美慧就惊愕地张大了嘴,随即,转头看乔三民,王松山也看向他。乔三民听了这个消息也很惊讶:“不对啊,我的人刚刚给我打完电话,他们还没找到韩湘怡呢,她怎么就死了?”

罗美慧严肃地盯着他:“乔三民。你跟我实话实说,是不是你的人干的?”乔三民见两人都不信任地盯着自己,内心有了一丝悲凉:“处座,要有一句假话,我今夜就遭天谴。”罗美慧没有再看他,神色严峻地自言自语:“不是你,不是我,会是谁?除了我们,谁会对龙啸声的老婆下手呢?”王松山插嘴道:“会不会是共产党?韩湘怡跟他们做生意,难免有做砸的可能。”罗美慧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点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就为了一些钱,他们犯得上与龙啸声为敌吗?共党可是拉拢人心的好手啊!”王松山也觉得不像,不说话了。罗美慧在房间里不停踱步,沉思:“谁会杀她?为什么要向她下手呢?”

忙完各种焦头烂额的事,罗美慧回到家时已经深更半夜了,她轻轻地推门走进,小心翼翼地关门。回头走了几步,才看见母亲在沙发上坐着,还在等着她。罗美慧惊讶道:“您……怎么还没睡啊?这都几点了?”罗母心疼地看着她:“吃饭了没有?”“早就吃过了,您赶紧歇着吧。”罗美慧心里涌出一阵感动,赶紧过去,挨着母亲坐下。罗母拉过她的手:“你天天这么晚才回来,回来我见不着,早晨一醒,你又走了。”罗美慧心里也觉得对母亲有些亏欠:“这阵子事情有点多,我……”罗母捧起她的脸:“这么辛苦,你为什么呀?”“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的。”看着罗美慧发黑的眼圈和日益消瘦的脸庞,罗母心疼不已:“保密局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一个人这么拼命?事情是做不完的,你再这么下去,别人没什么事,你自己会先累倒的。”罗美慧笑笑:“没事,真的没事。”

罗母叹口气,顿了顿说:“净想着别人的事情。你自己的事,你不打算想了?”罗美慧伸手拢了拢母亲耳边的碎发:“什么事啊?”罗母佯怒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事。”罗美慧知道又是老话重提,有些不耐烦:“您又来了,这事急不得,找个不合适的,一辈子都不舒服。”罗母看着她,心里着急得不行,埋怨道:“一天不急,一个月不急,一年不急,你很快就老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等不起呀。”罗美慧敷衍地点点头:“我知道,您放心,人迟早我给您带回来。”罗母想了想笑眯眯地问道:“以前那个于明阳,我看着就挺好的。可就是那么一顿饭,再也不来了。你是觉得他配不上你吗?”说起他,罗美慧黯然神伤起来:“有些事儿,由不得人啊!”罗母埋怨道:“我还不知道你,只有你看不上人家的,什么时候有人家看不上你的。”

罗美慧安抚母亲睡下,回到自己的卧室,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拿着于明辉的照片,仔细看着,口中喃喃自语:“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一夜无眠的不止罗美慧一人,此时于明辉也焦躁不安,站在教堂的忏悔室耐心地等着。不一会儿,火鱼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于明辉隔着窗子一把抓住了火鱼的领口。火鱼大惊:“你干什么?”于明辉情绪失控地吼道:“你不是告诉我韩露没事吗?是不是你说的?你骗我!啊!说啊!你不是说她没事吗?”火鱼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韩露出事,太突然了,我也没想到。”于明辉气愤不已:“没想到?你能想到什么?赵教导员你救不了,我们那么多的同志你救不了,韩露你也救不了!”说着,于明辉泪光闪烁,哽咽起来。火鱼看他这样,内疚地说道:“明辉同志,我正式向你道歉,那么多同志的……死,我有责任。”于明辉收住了手,忽然,他哭了:“你知道吗?韩露跟我说,她要我等她到胜利那天……我还活着,可她已经不在了……”火鱼叹口气安慰道:“韩露和你、我一样,我们都是身不由己,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可我们预测不了这条路上的危险。不知道有多少天,多少个晚上,我都和你一样,想笑的时候,不敢笑,想哭,也哭不出来。”于明辉擦了擦眼泪定定地看着他。火鱼接着道:“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就是在演戏,演一个完全不是自己的自己,明辉,节哀顺变。”于明辉点点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告诉我,是谁干的。是罗美慧吗?”火鱼见于明辉这样很是意外,急忙问道:“你要报仇?”于明辉不顾一切地点点头:“对。她杀了我们那么多同志,现在韩露也……罗美慧这样的人活着,我们的同志太危险了。”火鱼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同意!你这样贸然行动会暴露的,你知道吗?”于明辉把拍有真正兵力部署图的胶卷交给火鱼:“这个是真正的兵力部署图,补给路线的任务我一定会完成。可是有一条,等我把东西全弄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谁也别管我,我干我自己的!”火鱼皱眉,顿了顿:“你这种情绪,不适合留下来继续完成任务,不行……你就回去吧!”于明辉愤愤说道:“我要是现在回去,韩露也不会答应的。”“明辉……”见火鱼阻拦自己,于明辉摆摆手:“不要说了,拿到图,我会走的。”说完,于明辉扭头走了,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火鱼着急的低沉叫声。

江北,敌工部办公室内,陆明正独自在看资料。门轻轻开了,一个戴着眼镜、帽子,用围巾捂着脸的女子走了进来。陆明抬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起身。女子慢慢摘下围巾,露出了脸。陆明伸出手:“韩露同志,欢迎你回家,坐。”韩露风尘仆仆地坐下来。只听陆明说:“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韩湘怡了,而且,你也不是韩露。”“我明白。”韩露淡淡地说道。陆明解释道:“从一线回来的人,两年内是不能再工作的,这你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韩露神色严峻地点头答应。陆明不放心,又叮嘱道:“记住,韩湘怡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要尽快从那个身份里出来,适应现在的自己。”韩露坚定地点头:“我会尽快适应的。”陆明笑了笑又关心地问:“东西都收拾好了?”韩露看看身边:“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衣服。”陆明指指门外:“车已经在外面了,一会儿会有人拉你去乡下,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很安全。”说完又补充一句:“你的直接上级没有确定之前,暂时还是我。到了乡下,你会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按部就班地生活就行了。如果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如果没有特别着急的事,不要来这里找我。我会定期和你联络的。”

韩露随着陆明走到门外,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韩露拿着一个包袱,走向吉普车。陆明送她。快上车前,韩露站定,转向陆明,有些欲言又止。陆明看着她:“还有什么问题?”韩露顿了顿,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于明辉……什么时候回来?”陆明看着他,不说话。韩露自嘲地笑笑,死心了:“这是纪律,我不该问的。对不起。”陆明一脸抱歉:“一路顺风。”韩露想了想,恳求道:“如果他回来,你能告诉他,我在哪儿吗?”陆明有些好奇:“为什么?”“在南京的时候,我答应过他,等江防计划的事情结束了,我们胜利那天,我给他包顿饺子。”陆明有些动容,点点头:“我不用通知他,因为我们渡江成功以后,你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你自己告诉他吧。”“能……通知他吗?”韩露说完害怕陆明误会,顿了顿又解释道:“他不知道这个事情的话,会担心的,而且,万一保密局那边用这个事情做文章,他是会被利用的。”陆明表示理解,安慰韩露:“现在联络不是很顺畅,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通知他的。”听到这话,韩露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终于轻轻地笑了。

这几天午休时,康大光没事就来到于明辉办公室聊天。这不,于明辉刚刷好饭碗,他就一步三摇地过来了,见面就道:“保密局的人总觉得他们是皇亲国戚,谁都不敢动。不等真的刀子架到脖子上,他们就不会明白,自己只是个太监。”于明辉心不在焉地附和:“这些人都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康大光一拍沙发扶手起身笑道:“记不住,那是因为不知道疼。”于明辉趁机拱火:“龙太太这事,很多人都在看要塞的笑话啊,要是不给保密局留点伤口,她们会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康大光狡黠地眨眨眼睛:“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伤口了。”

午后时分,行动处楼外,罗美慧的专用吉普车停在门口。罗美慧从楼门里出来,走向吉普车。她正准备上车,手即将拉到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喊声:“处座!”她回头看,一个特务从楼里跑出来:“毛局长的电话,找您的。”罗美慧一听连忙转身往楼里走。她刚走开几步,一声巨响,吉普车猛地发生爆炸。罗美慧被气浪冲倒,虽没有大碍,但也已是魂飞天外。顿时,警笛大作。乔三民、王松山和一群特务都跑了出来。乔三民率先冲过来:“处座,您没事吧?”罗美慧摆摆手,用衣袖擦脸上的烟尘。

回到办公室的罗美慧特别狼狈,满脸黑灰,她一边擦脸,一边接毛人凤的电话:“对不起局座,刚才发生了点意外,让您久等了。”毛人凤冷冷地在电话那头说道:“韩湘怡被投毒这个事,是不是你做的?”罗美慧深呼一口气:“不是,之前我已经跟刘秘书汇报过了,我们一点都不知情。”毛人凤不相信:“我怎么听说,你在上海留了人?”罗美慧坦白说道:“上海我确实留了人,可他们连韩湘怡的人都没找到,她就已经死了。局座,这有可能是别人给我们头上栽赃啊!”毛人凤在电话那头根本不听解释:“马上停职反省。在我调查出来之前,你不能离开南京。”罗美慧很是意外:“局座,您听我说,这个事情绝对不是……”毛人凤愤愤打断她:“不要说了,明天的现在,我要看到你的深刻检查。”“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罗美慧纵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门外,很多特务在来来回回地巡逻。一辆军用卡车开过来,吱呀一声刹住车,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车上下来,有序、迅速地跑向各主要出入口,站好位置,把守着。

罗美慧平定一下慌乱的心情,紧急召集各路人马开会。王松山、乔三民等人坐在周围。罗美慧寒着脸:“你们都看见了,如果不是毛局长的电话,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和各位说话了。这次的炸弹事件,我纯粹是替别人背黑锅,而且不知道是替谁在背,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