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适应海水的气味,至少开始时是这样。夜晚在水下潜泳使人感到疲乏,神志不清。幸好设计滑撬的人本身就是潜水员,很清楚这一点。滑撬比凯利的身高略长。这实际上是用一枚鱼雷改装的,上面加装了一些设备,使之可以由一名驾驶员控制,基本就像一艘迷你潜艇,尽管其外型看上去更像一个小孩子画的飞机。两“翼”——其作用类似蹼——由手控制。上面有一个深度计和俯仰指示器以及一个十分重要的罗盘,均由电池组的电池提供电源。电池和马达的原始设计容许这玩意儿以高速模式行驶一万码。

如果采低速模式,它可以走得更远。在这种情况下,它可以以五节的速度行驶五六个小时。按照奥格顿号上的设计人员的说法,时间也许还会更长些。

很奇怪的是,驾驶滑撬就像驾驶C-一四一飞机一样。两个推进器转动的声音不大,距离一远便很难听到,但凯利距离它们只有六,稳定的高速响声却使他皱起了眉头。他喝的咖啡也正发挥作用,他必须十分专注,提高警觉。有许多事情叫他放心不下。

例如河上会不会有船只经过?防炮部队的士兵会不会过河办事?越南的小伙子会不会到对岸和女友约会?

河上还有些小船,如果碰上他们,即使不会致命,也会耽误时间,影响整个任务的完成。更糟的是,能见度几乎等於零,凯利必须假设他在撞上什麽东西前只有两叁秒的时间去闪避,他尽力沿着河道的中心行驶,每隔叁十分钟,他就要放慢速度,把头伸出水面休息片刻,调整一下位置。水面上没有发现任何活动。这个国家没有什麽水力发电站,老百姓都不点电灯,不听收音机,他们的生活在美国人看来就像原始人一样,也叫人感到一种淡淡的悲哀。凯利并不认为越南人本性上比其他人更好战。但是这儿在进行着一场战争,这儿的人民的行为他已经看到是有些与众不同。他重新戴上潜水帽,又沈入水中。他尽力使自己保持在十左右的深度。他曾经听说过一位潜水员在十五的水下因压力太大而死亡的事情。他可不希望自己发生这样的事。

时间在悄悄流逝。说不定什麽时候,天上的乌云就会散去,上弦月的光辉就会照亮河面。另外一个危险是幻觉。凯利的大脑活动得很快。

他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孤立无援的,他身上只带一点吃的东西。他的身体感到越来越疲倦,好像失重一般地睡在母体的子宫中间,这种软绵舒适的感觉是十分危险的。他的大脑感觉似在梦境一般,他必须摆脱这种状况。凯利想出一个办法,他用眼睛注视着滑撬上的各种简单仪表,用手抓住操纵,尽量不去注意俯仰指示器。

但这也不可能。他发现这样坚持不了十五秒钟,就会开始倾斜并往下沈去,这在飞行员来说是叫眩晕症,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发作得比在天空中还快。而且,滑撬还常常翻了整整一圈。他只好重新注视着那些仪表。他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个过程,直至感到单调得无法忍受为止。他进入河道才两个小时,他不得不随时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他无法把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虽然他现在很舒服,但在以他为中心半径五哩内的所有人无不希望致他於死命。这人们生活在这儿,了解这片土地、这条河流,听惯了这儿的声音,看惯了这儿的景致。但是,他们的国家在进行战争。其他不同寻常的东西都意味着危险,都被看作敌人。凯利不知道北越政府是否对找到死去的或活着的美国人给予优厚的报酬,可能如此。人们努力工作,得到报偿,尤其是那些表现了爱国精神的人们。凯利不知道事情为什麽会是这样。

这里的人民是敌人,没有什麽可以尽快改变这种情况,起码两叁天内不会改变,而这两叁天对凯利来说该是多麽漫长的岁月啊!今後的情况会怎样,他现在无法去想那些。

凯利放慢了滑撬的速度,悄悄抬起头,河北岸大约叁百码的地方传来了人们说话的声音。声音飘过河面,传到凯利的耳中。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音调他一向觉得像诗歌一样美妙,但是若语含怒意,那就难听得多了,就像现在那个人,他听了大约十秒钟,然後又沈入水下,两眼注视着罗盘,转过一个急转弯。虽然只有十秒钟,可是凯利觉得那是多麽地亲切啊!那毕竟是人的声音。他们究竟在说些什麽?

政治吗?在共党国家那是一个令人厌烦的谈话题材。也许是家业方面的事,再不就是战争。很有可能,因为那声音压得较低。美国正在杀死这个国家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他们有理由恨我们。凯利想,在这儿,失去一个儿子和在美国并没有什麽两样。

他们可能在谈论自己的儿子当了兵,并为此感到自豪,也可能这个儿子已经死於战火,被机枪打死,被炸弹炸得粉身碎骨。这些消息会以不同的方式传回家乡。或是,有些像这样的年轻人都参加了像塑胶花这样的行动。杀死这样的人,凯利是不会感到遗憾的。他所听到的谈话似乎很有人情味,尽管他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些什麽。接着他心不禁在问:是什麽使那些话听起来不同呢?

是不同。去他妈的!让那些政客们去考虑其中的原因吧。他突然想到,河流的上游还有二十名像他凯利一样的美国人。他暗骂了一句,重新集中精力继续驾驶滑撬向前游去。

没有什麽事情可以分散查尔斯。梅伊尔牧师的注意力,影响他每周一次的布道准备工作。这是他牧师生涯的重要工作内容。他必须以清晰简明的方法告诉人们需要倾听的东西,因为他的教友每周只能见他一面,什麽事情都不能出半点差错,他的劝诫必须做到十分有效。

打从梅伊尔成年以来,他担任牧师已有叁十馀年。多年的实践,他练就了一副自然动听而富於雄辩的口才,圣经中任何一段文字在他的口中都会变成一段美妙的教诲。受人尊敬的梅伊尔牧师并不是一位严厉的人,他的布道中无不充满仁慈和爱心,他笑容可掬,妙语如珠。尽管布道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因为得救是人类最崇高的人生目标。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强调上帝真正的本质——爱、怜悯、慈悲和赎罪。

他的一生都献给了自己的事业,帮助人民弃恶从善,宽厚待人。一件接纳浪子回家的重要工作理当值得他拨冗去做。

“欢迎回来,多丽丝。”梅伊尔走进雷蒙。布朗的家时说道。他中等身材,一头浓密的灰发,给人一种庄严、博学的感觉。他握住多丽丝的双手,脸上露出热情的微笑。

“我们的祈祷得到了回应。”

尽管牧师的态度和蔼可亲,但对在场的叁个人来说,这次探访却是令人十分尴尬的。多丽丝犯了错,他认为可能是十分严重的过错。他认识到这一点,便尽可能少谈此事,以免多丽丝感到难受。重要的是,这个不孝女已经回来。整个基督教教义就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不管一个人犯了多麽严重的过失,只要他有勇气回头,就永远会受到欢迎。

父女二人坐在那张蓝色的旧沙发上,梅伊尔坐在他们左边的一把扶手椅上。矮几上放有叁杯茶。在这种时刻,喝茶是比较合适的。

“多丽丝,看到的气色很好,令我感到又惊又喜。”牧师微笑着说。他尽力想使多丽丝高兴。

“谢谢你,牧师。”

“这段日子很不好过,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