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与苏大人日日相见,而他今日这般贸然闯进苏宅,失礼不说,只怕明日他父亲便能知道,到时,恐怕不是一顿训诫能解决的。 所以这会儿躲在苏宅外墙的角落处,封毓迟疑了。 身后的小厮兼书童松竹看不下去了,而且这天色眼看就要入夜了,继续拖延下去,天就要黑了,回到府上太太免不了又是一阵询问,他要如何回答?想着,松竹便在封毓身后道,“少爷若是今日不想去封宅,咱们不如先回府罢。等哪儿挑个正经的日子,少爷大大方方过来拜会,人家绝不会避而不见的。” 封毓听了又是一阵迟疑,正打算按照松竹的想法打道回府时,突然想到九月便是即将到来的三年一度的秋闱了,是以除了必要之事,学监一般不予准假。 而他前来苏宅拜见这件事又是不能让他母亲知道的,哪里还有机会能过来?择日不如撞日,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追求喜欢的女子又有什么好怕人的? 想着,封毓下定了决心,当下给自己打气后,朝松竹道,“今日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但是我们又不宜正式拜见,所以今日,我只说想见一见苏姑娘,看看苏姑娘愿不愿意见我。” 说罢,封毓从角落里现出身形,整了整身上的深青色束腰直缀长衫,朝松竹道,“我仪容如何?” 松竹上下看了一眼,点头道,“甚好。” 封毓在不多说,转身朝苏宅大门走去。 未几,封毓与松竹出现在苏宅大门前时,果不其然被苏宅的前院小厮拦了下来,小厮上下打量了封毓一眼,见他的打扮像是官家公子,不敢怠慢,便道,“公子有何贵干?” 封毓正色道,“在下封毓,家父是封敬坤,与苏大人是府衙同僚,今日出现在此,是想求见府上的苏姑娘,还请你帮忙转告苏姑娘一声。” 小厮听罢,虽心生疑惑,但因为封毓来得太过突兀,小厮不敢随便将封毓请进府中,便道,“公子且稍后片刻,我这便去禀告。”话落,让另一名小厮过来照看封毓主仆二人后,便匆忙走了。 后院内,黄氏第一个得知封府上的封毓前来求见苏莞的消息,因为苏莞昨日在封府被李氏的侄儿李缜言语伤了一番而心情郁结,以致黄氏听到封府的人心中就来气,刚想叫小厮随意将封毓打发走后,黄氏心念一转,又改变了主意。 虽说是李缜伤了她女儿的心,但这件事并未传开,旁人并不知,而以封府目前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得罪的。更何况她的夫君还与封敬坤同衙为官,两人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时候,更是不宜与封家生嫌隙。 但是,封家的二公子这般毫无规矩的贸然上门,言明求见莞姐儿,她也不愿就这样请封毓进来。 想着,黄氏便朝小厮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就当做我不知情,你自去怡心苑禀告莞姐儿,看看她是何决定。” 小厮颔首应下,便又抬脚匆匆走了。 片刻后,苏宅后院的怡心苑内,在房中闷了一日都未曾露面苏莞忽然听丫头眉儿传来一个消息,“小姐,前院的小厮大宋方才来报,说是封府的二少爷这会儿在府门前,想求见小姐。”81812 苏莞这会儿正坐在房中外间的罗汉软榻上,听到这个消息诧异的抬眸看向了眉儿,“你说何人?” 眉儿道,“是封府的二少爷,似乎是叫封毓。” “是他?”苏莞自然记得封毓,昨日在封宅中堂时有过一面之缘,她还有些印象,便道,“他来做什么?你说他想见我?” 眉儿颔首,“大宋是这样说的。”818小说 苏莞黛眉轻蹙,完全不知封毓来意,经过昨日在封府发生的事,她暂时不想见封府后任何人,便道,“你去传话,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宜见人。” 眉儿点头应下,正欲转身离开时,苏莞忽然唤住了她,“且慢。”苏莞忽然想到昨夜那场让她痛入心扉的梦境。 她隐约察觉到,昨夜的这场梦,也许不仅仅只是一场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否则不会那么的真实。 而李缜在护国寺时看她的眼神,却在之后又对她那般决绝的态度,便也可以解释了。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向李缜解释,既然封府的二少爷亲自前来,这个机会她自然不能错过。想着,苏莞便道,“眉儿,你亲自去一趟前院见一见这位封家二少爷,你告诉他,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见他,能不能请他给我带一封书信?” 眉儿颔首应下,“小姐稍候,我这便去。”说罢,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屋内。 片刻后,苏府大门前,封毓见到了苏莞的贴身丫鬟眉儿,正朝他满脸歉意道,“封二公子,我是我家姑娘身边的丫鬟眉儿,我家姑娘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不宜见人,所以还请封二公子见谅。” “这样啊。”封毓有一阵失落,却听眉儿又道,“不知封二公子可否帮我家姑娘一个小忙?” 封毓立马点头,“当然可以,不知苏姑娘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家姑娘想请二公子帮忙带一封书信回府。” 封毓一阵疑惑,让他带信回府,给府上的什么人?难道是他妹妹封懿? 想着,封毓当即点头,“自然可以。” “那就请封二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这便去取书信来。”说完,眉儿又匆匆走了。 这一次则是等了好一会儿,夜色将近时,眉儿才现身,手上拿着一封书信出现在府门前,朝封毓道,“抱歉让二公子久候了,这是我家姑娘的书信,还请封二公子带回府上,转交给府上的李缜公子。” 封懿欣喜的接过书信的动作一滞,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道,“你家姑娘说交给谁?” 眉儿这时稍稍放大了声音,郑重道,“我家姑娘说,请二公子将这封书信转交给贵府上的李缜公子。这是我家姑娘的原话,另外我家姑娘还说了,封二公子气度不凡,乃正人君子,想必一定会将这封书信原封不动的交给李缜公子的,是吗?” 封懿听出了眉儿的话外音,接过书信道,“我明白了,请你转告苏姑娘,这封信我会原封不动的交给李缜的。” 眉儿当即道,“我家姑娘让我多谢封二公子。”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封毓接过了书信,面色这会儿虽不如方才那般高兴,却也未表现得太过明显,“还请转告苏姑娘,今日既不便,封毓择日再来拜会苏姑娘。”话落,将书信叠好放入怀中后,封毓领着松竹走了。 路上,松竹察觉到封毓愈见明显的低气压,不知出了何事竟让封毓情绪大变,也不敢多话,便只静悄悄跟在他身后,一同往封宅的方向离开。 封毓一个人走在前头,面色板正,想起苏莞方才让他转交给李缜的书信,以及封懿的话与他母亲李氏的态度,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并且愈见清晰。 封懿口中所说的苏莞的心上人,或许就是李缜。 想及此处,封毓眼中愠怒更甚,低吼一声,“李缜——” “封毓回到封府时,天色已然大黑,封宅上下灯火通明。朝晖堂内这会儿亦是人影绰绰,封敬坤,李氏,封懿,李缜这会儿都在堂中,他们久等不见封毓归来,已将用过的晚膳撤了下去。 封敬坤与李氏则是板着脸等待封毓归来,因为除却李缜的这件事外,封毓晚归这件事也让他们有些恼怒,两件事凑在一起,那更是对封毓极为不满,就等着封毓回来教训他一顿。 封毓因为方才在苏府经历的事而心情不佳,尤其此刻怀里装着一封沉甸甸的书信,更是让他心情不郁,领着松竹回到朝晖堂时,见所有人这会儿齐聚一堂,正齐齐望来,封毓一时疑惑。“母亲,你们这是在等我?” “不然呢?”李氏面色有些严肃,道,“毓哥儿,你大哥早已回府,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 封毓心下一凛,前往苏宅去拜会苏姑娘却被拒之门外的事自然是不能告诉他母亲的,想着,便道,“有一些私事耽搁了,所以回来的晚些,还请母亲莫怪。” 封毓这话一说,李氏的面色稍稍松缓了些,便朝这会儿挨在她身边的封懿道,“懿姐儿,你跟毓哥儿说说你昨日醉酒之事。” 封懿轻轻颔首,盈盈水眸看向了封毓,“哥哥,昨日午时是我拿了果酒过去陪表哥一同斟饮了,只是不想那果酒味道颇淡,却后劲十足,我只饮了一杯便醉过去了,表哥当时还劝过我让我不要喝,不是表哥让我饮酒的。” 封毓听这话里的意思,隐约明白了这会儿所有人齐聚堂中等着他的用意,这是认为他冤枉了李缜,秋后算账呢。 见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望着自己,尤其是李缜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封毓想起怀里的那封信,对于李缜便也越发恼怒了,便环顾着众人道,“不是他让妹妹饮的又怎样?母亲,你这是为了他而公然谴责您嫡亲的儿子吗?”81812 封敬坤闻言眸色一沉,端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仪,沉声道,“封毓,你对你母亲这是什么态度?你的规矩何在?” 李氏也跟着蹙起了秀眉,道,“毓哥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你跟缜哥儿是兄弟,既然有误会,便要说清楚,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既然错怪了人家,难道不应该向缜哥儿道歉?” 封毓见这会儿所有人的矛头都对着自己的,更是气闷不已,然而有封敬坤坐镇,封毓也不敢太过放肆,但是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李缜道歉,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当下别开头,气势微弱,却仍犟着嘴道,“我没错,我不会向他道歉的。” 李氏无奈道,“毓哥儿,你身为兄长,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 封敬坤也正要开口训斥时,李缜见堂屋中气氛严肃,不愿因为他而伤及姑母一家人的感情,便开口道,“姑父,姑母,其实不必如此。表兄的心性侄儿看在眼里,这件事既已说开便也无妨了,无需一定要表兄道歉,本身他也无错,只是因为担心表妹,原也是侄儿处理不当,让表兄误会了。” 封毓见李缜说出这番话,心中更是气愤,便抬眼瞪了李缜一眼,“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我用不着你帮我说话。” 话落,封毓忽而看向封敬坤与李氏,道,“父亲,母亲,我实话也不瞒你们,我本就看不惯他,不会因为他是我的表弟就会有所改观的。我更不会向他道歉,你们若一定要我向他道歉,就把我赶出府!” “你这个逆子,好大的胆子!”封敬坤拍案而起,指着封毓道,“还不快给我跪下!” 封懿这会儿也有些看不惯她哥哥了,她不知封毓为何这般讨厌李缜,而且还这般执拗,明明是他的错,偏偏不肯认错。最重要的是,封毓怎么可以得罪李缜呢? 李缜可是日后掌握天下生杀大权之人,封毓这般得罪他,不正是让李缜记恨他们封家,把他们封家往绝路上面逼吗? 封懿越发觉得,封家得罪李缜以致满门被灭的源头,就是她哥哥封毓。难不成今日这件事就是导火线? 封懿越想越心惊,忙上前来劝道,“哥哥,这件事的确是你不对,你就算不想道歉,也不该说这些气话啊,你可是我们的兄长,身为兄长,也应当是表率啊!” 话落的同时,封懿走近了封毓,透亮的杏眼轻轻一眨,朝他使了个眼色,一边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哥哥,父亲母亲都在这里,你莫要意气用事,还是先服个软,让他们面子上过去罢。而且表哥是真的对我好,你真的误会他了,你就算在不喜欢他,也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说啊。” 封毓看到了封懿朝他使的眼色,也听到了封懿的话,但是他才不在乎李缜是不是对封懿好,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对李缜的怒气,便朝封懿道,“妹妹,你也站在他那边,为他说话是不是?” 封懿一滞,突然气得脑壳疼。 她这不省心的哥哥,怎么就这么偏执呢? 他们两个人的言行举止此刻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封敬坤与李氏见封懿开口劝慰,便也不再多说,本想着封毓能借此回心转意,不至于将这件小事闹得这般难看,然而见封毓此刻的表现,却是大失所望。 封敬坤也不打算给封毓留脸面了,便冷着脸道,“封毓,你是我嫡亲的儿子,我不会将你赶出府,但是,养不教父之过,你如此顽劣,好坏不分,又性情执拗,我若不惩罚你,你便不知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从今夜起,你就去祠堂里给我跪着,跪三日三夜,学监你也不用去了,明日我会让封樾给学监带信,你就留在家中闭门思过,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才能从祠堂里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微变。 李氏是觉得封敬坤这个惩罚有些重了,毕竟只是小辈的吵闹,而封毓不过还是个心志不成熟的少年,要在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如何能受得住? 封懿则是担心。虽然她这位哥哥性子有些莽撞,有些偏执,可到底也是对她极好的亲哥哥啊。封懿想劝,突然瞥见侧前方李缜正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那幽深的眼神,一时又断了劝慰的心思。 这个关头,还是让她表哥李缜先消消气罢。毕竟跪个几天虽然辛苦,但也少不了几块肉,可是得罪李缜就不一样了,那代价那太大了,相比之下,还是让她哥哥受点罪罢,谁让这祸是他闯出来的呢? 封毓听了,却是咬了咬牙,似乎生闷气一般,不在多说一句话了。818小说于是,这件事便被定了下来。封毓晚膳都没用,就被封敬坤领着到后院的祠堂去了。 李氏想跟,被封敬坤抬手拦下。慈母多败儿,他不愿让李氏见到封毓受罪的模样而心软,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封毓牢牢记住这个教训,好好改一改他的臭脾气。 因封家家规极严,后院的祠堂一般是不能进的,但是封敬坤要让封毓跪祠堂,这件事便惊动了封老太爷。 封老太爷听说封毓犯了错,封敬坤要将他关在祠堂跪上三天三夜,也没多问,便让管家去将祠堂打开了,因为管教子嗣与供奉祖先,都是同等的大事。 于是,管家便去将祠堂的大门打开了。 此时夜色已深,祠堂的罗列众多封家先祖灵牌的木案两旁点着两盏长明灯,昏暗的烛光之中,众多牌位的倒影被拉长,在寂静无声的渲染下,显得幽暗而阴森。 封敬坤将封毓领进来,亲眼见他跪在堂中后便与管家一同走了。 此刻,这偌大而阴森祠堂中只有封毓一人,望着投落在地板上的参差不一的倒影,封毓的心底终于隐隐有些怵意。 然而,想到自己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面前的这些牌位又都是封家先祖,最起码他们不会害自己。这般想着,封毓的心神又定了许多,便身形笔挺的跪在堂中,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一时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颀长的背影翛然出现在祠堂外,驻足片刻,望着堂内依旧跪在木案前,身形却不如方才那般笔挺的封毓的背影,李缜轻轻摇了摇头,终是抬脚迈进了祠堂大门。 封毓今夜没用晚膳,这会儿饥饿难耐,愣是让他忍住了睡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临近,以为是封懿过来送吃的给他,连忙转过头来,看清一身月白色束腰直缀之上,是李缜的面容后,封毓当即冷下脸来,“你来做什么?” 李缜面色不变,居高临下望着封毓,蓦然出口的嗓音在这寂静森然的祠堂内显得有一丝清冷,“我来,是想解决心中的一个疑惑。封毓,我到你府中一个月,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这般讨厌我?” 封毓对于李缜此刻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神心中更是不满,然而对上那双深沉的,完全不似一个十六岁少年,反而像是如他父亲一般同辈的,讳莫难辨的眼神,封毓心底有一丝心惊。 他有一瞬间觉得他面前这位表弟,远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 思及此,封毓的面色也警惕了些,对着李缜仍是一片冷色,“讨厌你还需要理由?我就是讨厌你,看不惯你,你想如何?” 李缜听罢,似乎有所预料一般面色并无波动,“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讨厌另外一个人,你既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如今日之事,我也不会再问。我来只想告诉你,我李缜对你们封家并无恶意,对姑母,姑父更是会如双亲一般敬重。至于表妹,我也会爱重她,但是你,封毓,我不会与你为敌,亦不会与你为友,未来还有很长,一切都是不定性的,你且好自为之罢。” 话落,李缜背在身后的左手翛然现到身前来,手中正拎着一个食盒。 他将食盒放在地上,也不多看封毓一眼,转身便走。 封毓望着李缜这一连串的举动,眼睁睁见他即将出门时,忽然开口道,“且慢。” 李缜闻声回头,就见封毓这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单手递上,“这是苏家的苏莞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一封信,我答应过她,会原封不动的交到你手中。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