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有一瞬间的诧异,又见封毓此刻面色有些古怪,有些恼怒,又有些不甘,忽然会意,“你今日回得晚,是去了苏府?你何时认识的那位苏姑娘?” “这个你管不着,”封毓恨恨的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几时与那位苏姑娘熟识的,并且还让她……心仪与你?” 李缜沉默一瞬,并未上前接过书信,借着幽暗的火光看清封毓的面部神情后,忽然明白了封毓对自己的敌意,“你喜欢这位苏姑娘?” “封毓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李缜已然会意,“我明白了,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对苏姑娘,并无任何意思,也请你日后莫要再替她传递任何东西与我,至于这封信,我不会收,你可以交还给她,或者,自行烧了罢。” 话落,李缜回头,继续抬脚踏出门外时,封毓一脸疑惑,又隐含一丝愠怒的喊住了他,“李缜,你这是何意?苏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信件,你看也不看?” 李缜闻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依旧跪与堂前,似是想起身与他争辩,却又碍于在封家先祖面前不敢随意起身的封毓,清冷的嗓音之中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疏离,“她给我的信件,我为何就一定要看?我李缜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强迫与我。” 话落,李缜在不多说,抬脚大步离开。 眼见李缜已经出了祠堂,封毓这会儿虽因李缜对苏莞不屑一顾的态度有些生气,但他心中最大的郁气已消,而且他隐约察觉到他的机会到来,突然站起身,朝李缜的背影喊道,“李缜,既然你无意与苏姑娘,那我若是追求苏姑娘,你不会插手罢。” 李缜脚步一滞,沉默一瞬,也不回头,背对着封毓道,“随你,不过我奉劝你一声,凡事或人,不能只看表面,你最好要有识人之明。”话落,李缜在不多说,抬脚缓步消失在了祠堂的大门外。 封毓望着李缜离去的背影,突然间只觉得他的怒气似乎弹在了棉花上,有些无理取闹了。那他方才在朝晖堂这般大闹,以至于让他父亲惩罚他在这祠堂跪上三天三夜一事,岂非是自作自受? 祠堂外,李缜缓步而出时,看到李缜的身形,躲在角落的封懿当即从幽暗处现出身形,迎向李缜,轻声道,“表哥,哥哥他怎么样了?那些吃食他吃了吗?” 封懿原本是心疼封毓,见他没用晚膳便被封敬坤带到祠堂来罚跪,心里担心,在李氏的暗示下,便想着趁天黑一些,就悄无声息的送些东西过来给封毓填填肚子,哪知在路上撞见了李缜。 李缜看她拎着一方食盒便知她的用意,什么也没问,只道,“我随你同去,正好有些事我想亲自与他谈一谈。” 封懿虽奇怪,却也不敢拒绝李缜,更何况她见李缜的面色淡然,并不是要找封毓麻烦,而是的确是有话想与他说,封懿自然希望他们能借此机会冰释前嫌,便跟他一同过来了,临近祠堂前,封懿担心她在场会让他们两人不自在,便将食盒交给李缜,让李缜带进去。 李缜二话没说,接过食盒就拎进了祠堂。 这会儿出来之后,面上神色仍是淡淡,听到封懿的问话,李缜道,“还跪在堂前,至于那些吃食,饿极了总会吃的,你不必担心,走罢。”话落,领先一步朝前走去。 封懿品味着他这话里的意思,心想:那就是没吃了?也是,她哥哥封毓对李缜有气,对他带进去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想必是不大愿意吃的。 不过所幸吃食已经带进去了,诚如李缜所说,他若是饿极了,自然会吃的,她哥哥性子太过莽撞与偏执,也该受些教训。 想着,封懿便也不担心了,抬眼间见李缜已经走远,一身颀长而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月光的挥洒下,更显孤高而清寂,封懿不知怎的,只觉胸口涌出一丝莫名的情绪,当下不敢多想,便放轻脚步朝李缜追去。 “表哥,等等我。” 须臾追到了李缜的身后,封懿稍稍喘息,察觉到李缜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不着痕迹的放慢了脚步,封懿樱唇轻轻一扬,轻声道,“表哥,你方才在祠堂里跟哥哥说了些什么?他的态度没有那么差了罢?” 李缜闻声侧头,视线落在了身旁正偏着头看着她,圆润而精致的小脸在月光的晕染下隐隐散发着皎洁光辉的面容上,想起封毓方才欲转交给他的苏莞的书信以及他们之间所说的话,李缜眸色一闪,并不打算告诉封懿,便道,“只是些寻常事。至于他对我是何态度都无妨,我不会在意。” 封懿听李缜这么说,便稍稍放了心。 李缜这时却偏头看了封懿一眼,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瞳眸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想起了昨日封懿醉酒之前所说的话。 想着,李缜眸色微动,忽然道,“表妹,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封懿浑然不觉,“你问罢。” “昨日饮酒时,你说你做过一个梦,这个梦里,有我,还有苏姑娘。表妹,你可否告诉我,你那梦里具体梦到了些什么?” 听着这声漫不经心的问话,封懿却是翛然一惊,轻轻抬眼,见李缜这会儿侧过身来,背对着月光望着自己的眼神晦暗不明,仿若一汪深潭。 封懿被这眼神盯着,只觉后背心都生出一股凉意,她竟然对李缜说了这些?她怎么不记得?果然饮酒误事啊。 封懿这会儿恨不得拍自己一个嘴巴,可是当着李缜的面,她不敢做出任何泄露她心绪的举动,便强作镇定的虚笑了下,“我对表哥说了这些?表哥是听错了罢?要不就是我喝醉酒说得胡话,表哥可不要当真啊。” 李缜一直留意着封懿,自然看出了她的心虚,越发确定封懿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者说,她那梦里预见了什么,只是不愿说出来。 思及此,李缜眸色一闪,却不在多问,便转直身子道,“走罢。” 封懿有些意外李缜这么好说话,说不问就不问了,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仍有些心绪不定,便犹疑的跟上李缜的步伐,见李缜之后的路上确实不在多问了,心中彻底放下心来的同时,不免也生出了些许警惕。 她知道剧情进展的事可万万不能让李缜知道,看来今后,她要与酒绝缘了。 翌日,李缜便按照李氏的安排,前往季霖先生的府邸入学。每日早出晚归,只有在用晚膳时,才能与封懿等人见上一面。 封懿也同封婵、封姌三人继续由女先生教习学业。封毓仍在祠堂罚跪,整整三日后,才被封敬坤放了出来,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封敬坤认错。 封敬坤见封毓态度诚恳,便也原谅了他。李氏则备下了一桌味道鲜美的膳食,让封毓补补身体。 直到数日后,封府迎来了一件大事。 这一日,大房的许氏早早的起了身,指挥着府里的下人们忙里忙外,收拾着宅子。封敬山也休沐在家,守在前厅。 女先生也被许氏提前告知,今日休课,是以封姌便在自己的云轩中,让丫头们精心打扮着。 封懿起床收拾妥当,与封婵前去后堂向封老太爷封老太太问过安后,闲着无事便到了朝晖堂。就听她的母亲李氏与蓝姨娘在房中说着话,“大嫂今日起的极早,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也不知忙些什么,我去帮忙她还不让,偏面上一脸春光,也不知卖什么关子。” 内间,姨娘蓝氏与李氏一同坐在外间的软榻上,一边吃着茶一边听李氏说着,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李氏面前,她大多时候是倾听者,极少插嘴,听到这里时抬眸看了一眼李氏的面色,将手中的青瓷茶盏漫不经心的身旁的红木矮几上,忽而轻轻开了口,“我知太太好心相帮,不过大太太向来是个极有主见的,明明住在同一座宅中,偏将大房二房隔成两家人,将事情瞒得这般紧密,太太即便有心相帮,大太太想必也是不会领情的。” 李氏听罢,不知想到了什么,秀眉轻蹙了蹙。 这时,封懿抬脚而入,身边跟着封婵,还未走近软榻,便朝李氏问,“母亲,大伯母今日难得让女先生放了我们的假,大伯父与大哥也都在府中,可是府上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李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你大伯母没说。”说到这里,李氏对许氏不免也有些埋怨,明明都是一家人,又同在府中,她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然而究竟是什么事,她偏偏不告诉二房这边,就像是将他们当成外人似的。 想到这一点,李氏心里就不大舒服。 蓝氏扫见李氏的面色,轻笑着道,“懿姐儿若是好奇,其实可以去问姌姐儿啊,大太太在怎么瞒我们,姌姐儿应该不会瞒的罢。” 见蓝氏提及封姌,封懿这才想到今晨还没见过封姌,又想到封姌这段时日在学堂时常出神,心不在焉的模样,以及唇角时不时噙着一抹娇羞的笑意,又想起端午佳节那日封姌说过的一句话,封懿灵光一闪,突然道,“三姐前段时日说要让我恭喜她,而且我看她神色不对,该不是有心上人,喜事将近了罢?” 李氏一惊,与蓝氏面面相觑,面露讶异后,又看向了封懿,“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懿姐儿,无凭无据的事你可莫要乱说,这会有损姌姐儿清誉的。”然而话音里,却隐有一丝不确定。 与此同时,封府大门前,一台青蓝色的轿撵缓缓落下,青蓝色轿撵之后,是一台大红色的轿撵。落定之后,轿撵的帷帘被拉开,一身大红色缎袍,满头的金银发饰配上一朵海棠花,模样四十左右的圆脸妇人下了驾撵。 朝同样下了轿撵的段正德迎面而来,侧头朝门庭开阔,气势庄严的封宅打量了一眼,又满脸恭敬与谄媚的朝段正德道,“想必这府宅便是国公爷要与之结亲的亲家了罢,妇人在此先恭喜国公爷了啊。”说罢,捻着红绣帕的手便合起作揖。 段正德面无表情道,“不必了,亲事还未定下,你先代我纳过采后,再说恭喜罢。” 妇人当即颔首应下,“那是,那是。” 这时,早已奉命候在门檐下的管家见是镇国公段正德出现,当即赶回前院匆匆报信,须臾,封敬山亲自前来相迎,朝段正德拱手道,“国公爷。” 见到封敬山出现,段正德这才露出些许笑意,迎上前道,“封兄。” “国公爷来得好早。”封敬山面带笑意,眼光扫了一眼跟在段正德身后媒婆打扮的妇人后,唇边的笑意翛然加深,抬手指向府内,“国公爷,请!” 段正德笑着点头,“如此大事,怎能不来得早些,封兄日后也莫要这般客气,一口一个国公爷了,毕竟今日过后,咱们便是既定的亲家了。” 说话间,两人并肩进了封府大门。 未几,身在朝晖堂的李氏等人,终于收到了大房传来的消息。 许氏身边的浣音亲自前来,朝李氏道,“二太太,镇国公今日带人上门纳采,这会儿人已到了,大太太让二太太同去前院帮忙。” 李氏闻言一惊,似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浣音毕恭毕敬的又答了一遍。 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李氏吃惊的看向了封懿,想不到这个丫头竟然一语成谶,还真叫她说中了。然而李氏心里也更加不舒服了,镇国公前来纳采,给封姌定亲这么重大的事情,大房竟也瞒着他们二房,直到人来了才告诉她们,又把她们当做了什么?818小说然而李氏心中在气,毕竟喜事当头,而且她也不便发出来,以免伤了与许氏之间妯娌的情分,便也只好将这份不舒服压在心底,朝浣音道,“我知道了,你去跟大嫂说我即刻就来。” “李氏赶到中堂院中时,许氏正指挥着下人们忙上忙下,忙着布置些吃食送往前院,见到李氏现身,便款步上前而来,满脸笑意道,“二妹你可终于来了。” 李氏心中虽不舒服,却也不便表现出来,只含着浅浅笑意道,“大嫂,这么大的喜事你也瞒着我们,还瞒得这般紧,也不和我们提前说说。你若是早些说,我们也好提早帮你们啊。你看今天这么大的事,敬坤也不在府中。” 许氏闻言面露歉意,笑意却是不减,“二妹莫怪,实在是这件事没落定之前,我们也不好到处张扬,毕竟是有关姌儿的清誉之事,你们这会儿知道也一样,今日只是纳采,无需众人都在府中,二妹也莫多说了,快过来帮忙罢。” 话落,便上前来拉着李氏开始忙活了。 忙活的间隙,李氏想起镇国公府怎么突然就来提亲一事,心生疑惑,便出声问道,“大嫂,这件事怎么这么突然,跟姌姐儿定亲的是镇国公府?这镇国公府上好像只有一位世子,想必与姌姐儿结亲的便是这位世子了?” 许氏道,“不错,正是镇国公府上的世子。这位世子二十有一,年纪与姌姐儿正配,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姌姐儿一见倾心,见过之后就应下这门亲事了。”许氏满脸笑意的说着,说完才发现她将不该说的都说了,便又立即闭上嘴。 李氏察觉到了,疑惑道,“姌姐儿与镇国公府世子见过?何时的事?” “这个……也没多长时日。总之他们两个小辈自己见过,也看对了眼,这门亲事才能成,只能说,这缘分到了,那是挡也挡不住的。”话落,许氏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便招呼着李氏道,“二妹,你在这里招呼着,我且去前院看看还有什么缺少的没。” 李氏望着许氏匆匆消失在廊檐下的背影,心里头越发堵得慌了。 镇国公府又如何?这般瞒着他们,是生怕他们破坏了封姌的姻缘吗? 与此同时,云轩。 封懿在李氏带着芝梅离开朝晖堂后,便想着来云轩看看封姌,本想叫封婵一同来,哪知封婵不大想来,封懿便带着玉影,主仆两人来云轩了。 她想看一看今日的主角封姌这会儿在做什么。 进了屋内,就见一袭浅粉水袖缎裙的封姌还在梳妆台前整理着仪容,似乎对头上的发饰不太满意,嘟着嘴让知书给她调整。 封懿笑道,“三姐这般漂亮还这么用心打扮,该不是心上人要来罢?” 听到封懿的声音,封姌闻声回头,面上又羞又窘,“你这坏丫头,就知道打趣我,快来快来,看看我这发饰好不好看?” 封懿缓步走到梳妆台前,看着封姌如墨青丝盘成了单螺髻的发髻这会儿插着一支点翠金钗,偏又在金钗底下缀着两朵金累丝玉兰花,华贵之余,却也显繁琐了些。 不过知道她三姐向来喜欢穿金戴银,发饰亦是戴得繁杂,偏又以此为美,她这会儿也不好直说,便道,“三姐喜欢便是好的,不过三姐你还没回答我,今儿可是我那位未来的姐夫要登门?” 封懿不知道古代姻亲的具体流程,对前院这会儿是何情况也是一无所知,见封姌这般郑重的打扮,还以为她是要去见心上人。 封姌却是满脸娇羞的摇了摇头,“母亲告诉我了,他今日不来,是他父亲带媒人上门来纳采。” “他不来啊。”封懿有些失望,说实话,她还挺想见见这位让她三姐这段时日都心不在焉,魂牵梦萦的未来姐夫呢。想着,封懿又问,“三姐,我很奇怪,你见过我这位未来的姐夫?明明每日我都与你在一处,怎么从未见你单独出过府?” 封姌想着要不要将初五那日见过段崇南一事告诉封懿,既然他的父亲都已经上门,这件事想必是一定会定下的,封懿是她妹妹,说了也无妨。 想着,封姌便道,“就是初五,祖父大寿那一日,镇国公带着他一同来的,然后母亲便让人将他带到了后院,我们是在宜香园内见的。对了,他是镇国公府上的世子。”说到最后,话音里还藏着一丝骄矜。 封懿听了这话,突然想起那日在后宅宜香园外遇见封姌时封姌那不对劲的反应,当下指着封姌道,“哦——难怪你那日怪怪的,我在后宅那里撞见你时,你是已经见过他了?还是准备要见?” 封姌想起那日的情形,段崇南那英挺俊朗的面庞便在眼前闪过,封姌面颊微红,道,“是准备要见。小妹,你莫怪我骗你啊,因为母亲向我叮嘱过,这件事不宜告诉任何人,我就没敢告诉你。” 封懿自然明白,毕竟许氏可是将这件事瞒得死死,连她母亲都瞒着,等着亲家都上门了,才告诉二房的人,也不知这么防着是为了什么,当下摆手道,“我知道,我本也没怪你。不过,我倒是很好奇。” 话音一顿,封懿望着封姌的眼神带着一丝调侃,“我的这位未来姐夫,相貌如何?我看你这段时日魂都没了,莫不是被他勾走了?他不会貌若潘安,俊美无俦罢?” 封姌听着封懿这话,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着浅浅笑意,“风神如玉,气宇轩昂。” 封懿听着封姌的这两个形容词,彻底明白了,当下朝封姌拱了拱手,“三姐,看来你真是遇见了心仪之人,那我就在这里提前预祝你二人心心相印,天长地久了哈。” 封姌面上的笑这会儿掩都掩不住了,从梳妆台前起身,走向封懿,一边柔声道,“那我就多谢小妹的吉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