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敬山微惊,一时不明白封老太爷为何生气,略一思忖,忽然会意,“父亲是指姌儿与镇国公府世子私下见面之事?” 封老太爷道,“我封宅今日宾客众多,你却在今日,让他们小辈私下相见,当真以为我封宅后院密不透风?还有,我何时容许你与镇国公府结亲了?姌儿身为咱们封府的嫡长女,身份何等重要?她的亲事你岂能这般草率?” “父亲莫急。” 封敬山闻言这会儿也有些不愠,但在封老太爷面前不敢表露分毫,只道,“这件事未与父亲商量是儿子的不是,只是这门亲事却并未草率,而是我仔细思量过的。镇国公府如今权势不大,但家中有世袭的爵位。镇国公府世子也是个姿容出众的少年,与姌儿年纪相当,再说姌儿是我嫡亲的骨肉,我怎会让她草率嫁人,这才让她亲眼见过镇国公府世子之后,再行决定是否嫁与他。这也是在姌儿相中了镇国公府世子之后,我才首肯的。” 封老太爷闻言,花白的眉头微微一沉,“你同意与镇国公府的亲事了?如此重要之事,你怎能不经过我的同意?敬山,你眼中可还有为父?”话落,封老太爷原本平静的面上这会儿现出一丝怒意。 封敬山一惊,封老太爷方才的话已有些严重,若是传出去,让外人以为他对封老太爷不孝,这不仅对他名誉有损,亦是会影响他仕途的进益。 封敬山这会儿已有些急了,忙从座上起身,跪到封老太爷身前,急声道,“父亲何出此言?儿子未将这件事与父亲商议是儿子的不是,只是儿子以为姌儿的婚事只是小事,还不足以让父亲劳累,故而未曾前来相告。” “老大啊老大,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封老太爷道,“为父不认同的是你与镇国公府结亲。那段正德是什么人物,你当真以为他会心甘情愿的一直做这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国公爷?我历经官场,什么人没见过,这镇国公段正德是心思暗投之人,他若当真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庸,又怎会想到来与你结亲?” 封敬山一时却沉默了,抬眸望向自家老爷子的眼神却是荡着微波,别有深意。 封老太爷看清之后,蓦然一惊,“难道你……你早有……” “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正因如此,儿子才会答应与镇国公府结亲。陛下老了,诸位皇子也已成人,许多势力早已在暗中蓄势待发,我们封府自父亲您退位之后,一直不温不火,这局势,也该要变一变了。”81812 窥见封敬山眼底一闪而过的对权势的渴望,封老太爷心中微惊,“敬山……你?你可知你是在与狼为伍?我们封家目前的权势虽不高,却已是中流砥柱,你还想要如何?” 封敬山闻言,眸色变幻,片刻后,终是坦然对上了封老太爷浑浊的双眸,“父亲,当初你想要而未曾得到的位置,儿子势必要掌控在手中。” 封老太爷心神一惊,望着封敬山却是说不出来。 他明白了,身在官场沉浮多年,他知道权欲有多么引诱人,即便是他当初不也深陷其中,如今他的孩子也即将踏上这条危机四伏的路。 沉默半晌,封老太爷忽而从太师椅上起身,缓缓上前扶起跪在他身前的封敬山,道,“想不到,原来你有着这番心思。为父老了,许多事或许做不了你的主了,但是敬山,这条路有多危险你心里清楚,我只奉劝你一句。你的私欲,莫要拿你儿女的一生做赌注。” 封敬山心头一颤,被封老太爷顺手扶起后,颤声道,“父亲……” 封老太爷松开了他的臂膀,后退一步向他挥了挥手,“不必多说了,这件事我不会再管。你有何心思我也不会多问,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这封家上下,决不可生二心。敬山,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希望你能记着你身后还有封家。” 话落,封老太爷露出疲倦之色,再不看封敬山一眼,转身往一边的厢房去了。 封敬山望着封老太爷日渐佝偻,再不复记忆里那挺直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心酸。沉默半晌,眼底挣扎的眸色愈见坚定,最终转身,步伐沉稳地踏出了空无人声而显得一片寂静的后堂。 与此同时,中堂却是陷入一阵喧闹之中。 玉影在帮忙收拾了中堂内的残局后,这才想起去寻自家的小娘子,谁知寻遍了中堂也不见人,玉影四下询问,却无人见过封懿,无奈之下以为她回了画轩,便又回到画轩去找人,却仍是也不见人影,玉影这才急了,火急火燎的直奔中堂,朝还在指挥丫头婆子整理堂屋摆设的李氏急忙道,“二太太,姑娘她……姑娘她不见了。” 这话一出,其他同在做活的丫头纷纷朝这边看来,却见李氏轻蹙起眉头,道,“你说懿姐儿不见了?” 玉影点头,急忙道,“是,奴婢找遍了后院,也不见姑娘的人影,问了旁人,也没人看到她,今儿人多混乱,姑娘她该不会趁乱出府了罢?” 李氏觉得有这个可能,但封懿也不是这么没分寸,平白无故让人担心的丫头,凝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李氏道,“墨轩你可曾去过?”玉影一怔,想起墨轩她还真没去过,便摇了摇头。 李氏秀眉一松,道,“莫急,是我让她去墨轩陪缜哥儿用膳,这时想必还在墨轩。”说罢,回头见中堂内已收拾的差不多,又想起李缜拒绝了苏莞,回去之后不知心情如何,她也该去看一看,便道,“我随你一同过去。” 玉影恭声应下。“是。” 李氏让同在中堂收拾的浣壁去前院告知许氏中堂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又领着芝梅,与玉影一同往墨轩去了。 到了墨轩外,却见院中并无人,小厮婆子一概不在,李缜身边的小厮李儒也不再,更别说李缜与封懿,连影子都未见到,李氏蹙了蹙秀眉,让芝梅进去看看。 芝梅颔首应下,先进的西厢,不多时便出来了,身后跟着李缜。 李缜见是李氏,上前来轻轻颔首,“姑母。” “缜哥儿,今日这府上极忙,一时难得顾上你,你午膳可用了?”说着,李氏想起是她让封懿过来陪李缜用午膳的,怎么却不见封懿,便问,“懿姐儿呢?她不是在你这儿吗?” 李缜闻言,沉默一瞬,抬眸看向了东厢。 李氏不解李缜的举动,跟着看向东厢的方向,却听李缜道,“表妹这会儿,应还在表哥房中。” “片刻后,李氏在封毓的房中见到这会儿正躺在封毓的床上睡得深沉,满脸酡红的封懿,与坐在床榻边沿静守着封懿醒来的封毓,又好气又无奈。 “这是怎么回事?毓哥儿,你妹妹怎么喝醉了?还有,你让她睡这里做什么?你以为醉酒之人一时半会儿醒得过来?照她这模样,少说也得睡到明日,你让她睡这里你夜里睡哪儿?再说这样也不妥。” 封毓才不管这些,他只希望封懿尽快醒过来,告诉他苏莞的心上人是谁,他还有没有机会。便道,“无妨,让妹妹睡在这里便好。母亲,妹妹喝醉这件事你可怪不得我,要怪就去怪你那亲外甥罢,若非是他,小妹才不会喝醉。” 李氏微微一怔,“你是说缜哥儿?” “我方才进门时,就见他把妹妹抱在怀里,妹妹那时已经喝醉了。” 封毓从床榻前红木圆凳上起了身,回头看了一眼房外,见房外并无人,李缜并未一同跟过来,便又回转身来朝他母亲道,“母亲,李缜是您的亲外甥,平日您那般悉心照顾他我也不说什么,可您莫要忘了,他毕竟姓李,而我们这里是封宅。小妹是他的表妹,又是在这内宅,万一发生了什么有损妹妹名誉的事,母亲到时是怪他,还是怪母亲自己?” 见封毓面上隐有深意,李氏秀眉轻蹙,“你说是缜哥儿让懿姐儿喝醉的?”话里话外,却始终不大相信,毕竟李缜是她的亲外甥,李缜是何心性他也看在眼里。李缜绝不是那种心性不纯之人,这从他平日里的待人处事便可看出来。 而且李缜也不是好女色之辈,毕竟封懿年纪还小,比起封懿,苏莞更合适,且苏莞不论是相貌还是体态皆颇为出众,李缜若当真好女色,不会放着苏莞这般好的女孩儿不要,难不成,李缜是对封懿有心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李氏立即摇头断了这个想法。 若李缜当真对封懿有意,她倒乐见其成,毕竟李缜若想成亲,是要在三年之后,那时封懿年纪正好,而李缜也得了侯爵之位,又是在她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少年,品性纯良,又是她嫡亲的外甥,若当真娶了封懿,对她一心一意,反倒是懿姐儿的福分。 可就平日的相处看来,李缜分明只是把她当作了妹妹。 所以,若不是封毓看错了,就是封毓会错了意,毕竟封毓有多不靠谱,她这个做娘的心中还是明白的。 想着,李氏便道,“毓哥儿,你莫要再这里胡说,是我让懿姐儿过来陪缜哥儿用午膳的,缜哥儿哪里来的酒,想必是懿姐儿不知道,从后厨里带了酒来私自喝了,这个丫头从来就不让人省心。还有毓哥儿,我知道你不喜欢缜哥儿,可缜哥儿是何心性我看在眼里,日后莫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不然我可就要罚你了。” 封毓一愣,见自己的母亲不由分说也要偏袒李缜的模样,气得剑眉倒立,转到一旁不说话了。 李氏见了,心想也不能让她嫡亲的儿子因为这件小事而跟她见外,便道,“行了,多大的人了还成日计较这些,今日的寿宴过后,你明日就要去进学了,今夜早点歇息。另外,你把懿姐儿抱回她的画轩去,让她回到自己的寝房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我在罚她,年纪这般小竟然学会喝酒了,当真惯不得。” 封毓听她母亲这般说,却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转过身上前而来拽着李氏的衣袖道,“母亲,您这个时候过来,可是中堂的客人都走了?那苏家的那位姑娘呢?她也走了?” “宾客都已经离开了。”话落,注意到封毓话中只问苏莞一人,又见封毓不同寻常的面色,李氏敛了敛眸,盯着封毓道,“你问苏姑娘做什么?” 封毓迟疑了下,一瞬间带着些许踌躇的面色落在李氏眼里可就不寻常了,她身为过来人,自然看得出来封毓面上一闪而过的少男的羞涩,秀眉一蹙,正要开口时,却听封毓道,“母亲,听小妹说你们在护国寺时便见过。这位苏姑娘,母亲觉得如何?孩儿……孩儿今日第一眼见她便觉得很是合眼,母亲可否……” 话音未落,却被李氏当即打断,“绝对不可。” 李氏想起苏莞今日与李缜之间的事,虽说李缜拒绝了苏莞伤害了这个姑娘,但苏莞身为女儿家,在外人的宅中对一名外姓男儿表现得如此倾心,甚至不在意旁人目光也要亲自面见李缜,虽说勇气可嘉,可对于一名女子而言,这是有损她声誉的。 更何况,苏莞今日所表现出来的对李缜的爱意便说明了她心中有李缜。李氏又怎么可能让封毓娶这样的女孩儿进门,当即便沉下了脸道,“毓哥儿,旁的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喜欢谁,也绝对不能喜欢苏家的这位姑娘。” 话落,不顾封毓骤变的面色,李氏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当下又道,“快将你妹妹送到画轩罢,另外,给我收起心思好好读书,姻亲之事,你暂时不用想了。” 封毓不明白为何提及此事时他母亲骤变的面色与冷下来的脸,想起他母亲对待他与对待李缜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下更加委屈,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李氏已经转身出了屋,回过头来望着床榻上睡得正憨的封懿,面色闪过一丝不忿。 他就是看中了苏莞,他母亲越是不同意,他反而越要将苏莞娶回来。 此时此刻,并不知自己一面之缘已落入一人眼中的苏莞在与母亲黄氏一同回到城东红袖长街上的苏宅后,便直奔自己的寝房,关上房门扑倒在床榻上闷头哭了起来。 黄氏担心自己的女儿,便也一同跟了进来,见苏莞扑倒在内间的床榻上,彷如宣泄似的嚎啕痛哭,知道她今日的的确确是受了委屈,在心底暗骂李缜的同时,也生出了让苏莞死心的意思。索性也不劝慰了,随她哭去。 像她这样的姑娘家难得吃这种闭门羹,自然是伤心的。不过好在她只见过李家的小郎君两次,感情还不深,痛苦一场后,那心思想必便也断了。 想着,黄氏又悄然退出了苏莞的寝房,顺手关上房门,临走时朝苏莞的贴身丫头眉儿轻声嘱咐道,“莞姐儿今儿身子不爽,你让她自己在屋子里歇息片刻,晚些再进去看她。” 眉儿福了福身,“是,太太。”说罢便目送着黄氏走远了。 黄氏回到前院,苏福也适才下轿,回到院中。 黄氏见苏福面露倦色,忙叫丫鬟去沏一杯茶来给苏福醒神,又上前去给苏福解下今日特意为了前往封宅拜寿而穿上的有些繁重的对襟圆领束带长衫,换上了一身轻薄而宽松的窄袖绸衫。 苏福年近四旬,面上并不显老,反而是中气十足,面目有一种中年雅士的儒雅之气,这会儿伸展着双手任由黄氏给他宽衣,想起回府之后还未见到他宠在心尖上的女儿苏莞,便道,“莞儿呢?怎么不见她?她不是随你一同前往苏宅的?” 黄氏想到苏莞这会儿自己的闺房中哭得正伤心的事,一时有些头大,再说今日的事事关她女儿家的心事,又是被人拒绝了,实在不愿多说,便只道,“莞姐儿今日在封府玩累了,回来后便回她自己的房中歇息了。” 苏福听罢,便也不多问了。 黄氏并不知道,她低估了苏莞今日的受伤程度,也低估了苏莞对李缜的心思。 苏莞不知为何,自那日护国寺见过李缜一面,虽被他拒绝,回府之后亦是魂牵梦萦,总觉得她与李缜有着不同寻常的缘分,才会让她这般心系于他,念念不忘。 所以今日满怀希望的前往封宅,再次面见李缜表明自己的心思,迎接她的却是李缜更为冰冷的言语与决绝的背影,苏莞怎么也没想到她第一次如此心系一名少年,竟会是这样的下场。 她的确伤心极了。 她始终不明白李缜为何对她如此狠心?竟连丝毫情面都不给? 苏莞哭得很是伤心,不知过了多久,竟哭得昏睡了过去。 这一夜,苏莞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也破天荒的,第一次在梦中梦到了李缜。 仍是那张清秀俊美的容颜,却比她在护国寺第一次见到时更成熟些,眼神也更为坚毅,这一次,她们是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相见的。 他一身玄底麒麟纹束腰长袍,发弁白玉冠,身后毕恭毕敬的跟着两名仆从,正抬头望着一株参天大树上的五彩缤纷的花灯,蓦然回过头来,浓墨晕染的瞳眸里倒映着万家灯火,一眼便映入她眼里,也印在了她的心头上。 一眼万年,一见倾心。 苏莞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动的滋味,这一夜,她正好十七岁。她也从对方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李缜。李姓之李,缜密之缜,极好听的名字。 画面一转,已是半年后,她一身凤冠霞披,十里红妆的嫁进了武安候府,她才终于知道,原来他竟是一位侯爷。 洞房之夜,氤氲烛火中,他在她耳边低声道,“莞儿,我李缜发誓,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妻,荣华富贵,生死与共。” 她满心欢喜,浓情蜜意的醉倒在他的怀中。 成婚的第三日,应朝廷征召,鞑靼大军祸乱边关,他披上战甲,英姿勃发屹立于高头大马之上,回转头来朝她朗声道,“莞儿,安心在家等我凯旋归来!”话落,他挥舞长鞭,领着军卫营的数千将士风驰电掣消失在长街尽头。 她满心焦虑的等他归来。 这一去,却是三年。 三年之后,边关大军凯旋而归。他一身戎装,因建立奇功,被朝廷敕封威武大将军,统领数万兵马,新帝领百官亲往相迎。 他一时风光无限,圣眷正浓。 然而苏莞却感觉到他的夫君隐约发生了些许变化,浑身上下锋芒毕露,无论对人对事亦是杀伐果决。只有对她,偶然会有三年前的那缱绻温柔。 苏莞虽有一丝担心,却也仍旧沉醉于她夫君的威仪与温柔之中。 直到,三年后,她夫君李缜已晋升为中军都督,执掌天下一半的兵马。新帝感受到了威胁,想方设法要削她夫君的权。 这一次,李缜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的起兵造反。 又是三年的大战,她夫君用兵如神,手下猛将如云,终于在三年之后,金秋晕染的九月攻进了京城,拿下了新帝囚入天牢,自己则登基为帝,改国号为苍,改年号为天禧。登基称帝的那一日,也将她立为新后。818小说然而这一次,苏莞却并不开心了。因为她清楚的感觉到他夫君被权势彻底侵染后所发生的变化。 他掌握天下生杀大权,却也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为了让满朝文武臣服自己,他大开杀戒,以大臣与世家为首,斩杀了数以万计之人。 这之后,文武群臣敢怒不敢言,朝野风声鹤唳,而她的父亲,时任左都御史,兼一朝国舅的苏福找上了她,向她劝慰道,“陛下心性一日千里,群臣怨声载道,长此下去,我朝必亡。莞儿,为了朝廷,也为了陛下,禁卫营必须掌控在我们手上。” 苏莞深信不疑,听从苏福的吩咐,在李缜不知情的情况下更换了禁卫营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