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床头放了一柄用木头做好的小枪,上面绑了红缨,打磨的一点木刺都没有,爹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银漆,刷的和他的长/枪一模一样。

娘笑着给他穿衣服,让他看昨天/衣领后面撕裂的口子:“娘给你把衣服也补好啦,咱们乖乖穿上,然后吃了饭出去玩小枪好不好?爹爹说了,他今日会早些回来带你一起玩,等你长大些,就把那柄长/枪送给你,咱们阿玦也可以上阵杀敌,当大英雄啦。”

他虽然是小孩子,可是爹娘却从来都没有说过瞎话骗他,他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可是唯独这一回,爹说过的事却没做到,他带着那柄长/枪去阻挡敌军的进犯,再也没有回来。

他知道,娘是很想去找爹爹的,他看见消息传来时娘眼中含着的泪水,可是那泪水没有滑落,因为娘还有他,还要带着他跑的远远的,到一个叫做京城的地方去。

京城里有皇帝,皇帝会保护他的子民,不受到外族的欺压。

那时发生的事情,真像是一场噩梦。

他以为爹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可以挡住一切的天崩地裂,娘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每一日醒来,都能看见娘好像从来都没有忧愁悲伤的笑脸,可是一切都变了。

他失去了自己的爹娘,也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城,本来以为是新的开始,但没想到等来的,是另外一场更长,更虚假的噩梦。

往事历历,从来未曾淡忘,突然看到这柄长/枪出现在眼前,应翩翩几乎觉得那锋刃亮的刺目,像是在将他一刀一刀地剐开,凌迟的体无完肤。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道:“应大人,这是令尊的遗物,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得,早就想物归原主了,还请应大人取走罢。”

说话的是左丹木,西戎人本来就比中原人高大,这几名大汉又是特别挑选出来的,站在那里,足足比应翩翩高了一头有余,应翩翩又生的秀美,双方这样瞧来,便如同大人对着未长成的孩童。

犹记得上一回西戎使臣来到穆国时,甚至将穆国一名负责迎接他们的中郎将摔了个尾骨折断,在家休养了月余才好,事后他们只笑嘻嘻地说不是故意所为,又道了歉,皇上也无可奈何,只是令穆国人更加对这些蛮子敬而远之。

左丹木故意这样说,正是想要对应翩翩进行震慑,如果他连自己父亲的东西都不敢拿,那么就是天下人的笑柄了。

池簌几乎忍不住站起身来,目光紧紧凝视着应翩翩的脸。

如果是在平常时候,这些事情不用想,他就一定会替应翩翩做了,可是如今池簌却知道,对方拿来的是他父亲的遗物,应翩翩一定想要自己取回。

因此虽然眼前这一幕让他觉得万分心疼气怒,池簌还是没有上前。

——他知道,应翩翩不会怕的。

果然,在殿上众人或得意,或担忧,或疑虑的注视中,应翩翩走到了那四名猛士的面前。

这四人故意挪动脚步,跟他离的更近,居高临下地用一种带有威慑的眼神盯住应翩翩,但应翩翩恍若不见,径直从几人身侧经过,在长匣边弯下腰来,握住了那熟悉的枪杆。

重新摸到这柄枪的一瞬间,他心中骤然一恸,只觉得五内俱焚,宛若刀绞,一时间眼前发黑,竟然一下子没能将那柄枪拿起来,顿了顿才勉强用力,扶起枪杆,半竖而立。

见状,日渥和左丹木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一丝嘲笑的意味,显然是觉得当初给他们带来巨大威胁的应钧是真正的绝后了。

他的儿子连他所用过的兵刃都拿不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恐怕这位当年的战神地下有知,会气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吧。

如今的大穆,再也不是太/祖立国时的大穆,这样肥沃的土地,丰饶的物资,注定要被他们纳入囊中。

应翩翩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从枪杆上找到了父亲刻下的名字,仿佛有一只大手轻柔地从头顶抚过,不知不觉,他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