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陈南没坐公共汽车,而是一路步行,昔日的博爱大道已经改名为中山路,路两旁梧桐树遮天蔽日,树影婆娑。

“妈,郑……郑书记他知道么?”陈南终于打破沉默。

刘婷道:“我给他留了信,现在他肯定是知道的。”

停了一会儿,陈南道:“今天学校通知我,下放到南泰去。”

刘婷一惊,县里生活极为艰苦,电灯自来水都没有,吃水都成困难,儿子从小锦衣玉食,怎能受得了这种折腾。

“你先别去,我会找你父亲想办法的。”刘婷道。

陈南苦笑一声:“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从小就给爸爸添麻烦,长大了也不消停,妈,你当初就不该收养我。”

刘婷怔了一下,道:“小南,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儿子,没有父母会嫌子女添麻烦的,你最近经历的事情多了些,还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不行妈带你去北京,换个环境也好。”

陈南淡淡道:“再说吧。”

……

省委,郑泽如坐在办公桌前已经一个小时没动了,桌前摆着那张泛黄的纸,此时他已经基本确认,陈南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长子。

对于这个儿子,郑泽如是始终心怀愧疚的,但他却从不后悔,因为在那个白色恐怖的历史时期,革命者朝不保夕,随时会被国民党反动当局逮捕甚至处决,又怎能确保一个有残疾的婴儿健康成长。

幸运的是,这孩子被陈子锟收养,让他过上了远超一般人的幸福生活,甚至连残疾都医治好了。

父子相认,本是人生一大喜事,但造化弄人,陈南卷入政治漩涡,被自己亲手打成右派,而且他的养父陈子锟身为民革高层,也许是下一步被打倒的人,在这种时候和陈家牵扯上关系,对郑泽如的政治前途是很不利的。

沉思良久,郑泽如拿出一盒火柴,擦着了,点燃这张泛黄的纸,盯着它慢慢卷曲,燃烧,变成灰烬。

按响电铃,秘书进来听候差遣。

郑泽如道:“省里对右派分子的处理要及时跟进,了解他们的改造及工作,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秘书道:“我这去了解一下。”

郑泽如点点头,继续伏案工作,秘书悄然退下,轻轻带上了门,出去直接打了几个长途电话分别到盐湖农场和江北地区教育局,了解右派分子的改造,其中尤其对陈南的情况格外关注。

做秘书的都是极有眼色的,郑书记突然关心右派分子的改造,肯定和不久前关于陈南的检举信有关,考虑到领导和陈家的关系,估计是以保为主。

他心里这么一想,语气中不由自主就带了出来,对方也是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人精,焉能听不出来,说教育局本来打算让陈南下放到南泰去,不过具体也要看他近期表现。

秘书回报郑书记。

郑泽如陷入沉思,秘书不敢打扰,也不敢出去,只好站在原地,跟郑书记这么久,他从没见过领导如此长时间的思考一件事。

“下放改造很好,但县城的环境不免过于优越,我建议把陈南下放到比较艰苦的地方,比如苦水井或者大青山里的一些小山村,这样才有意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