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她们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在大雪的晚上,拥抱着我的母亲。

她是当年天漠国幻术最高最漂亮的巫师。在冰冷的山顶上守护着这个国度。她有一把刀,能看到幻境。而她高深的幻术并无法令她逃出宿命。她必须嫁给天漠国的国王,我的父亲。这个习俗已经延续了几千年。幻术最高的巫师和至高无上的王。但每年都会诞生出新的巫师,所以每一年,我的父王都会娶一个妃子。我的母亲是他的第九任王妃。她不幸的是,生了我。一个公主。天漠国的九公主。

我记得那一年,母亲抱着我从壮丽的宫殿走出去。一直走到遥远的一个叫忘忧岛的地方。那里四季潮湿,我们相依为命生活了100年。以体内的真气和一把刀维持生活。母亲总是会拿那把刀出去杀人。她每杀一个人就会在死者额头放一枝梅花。久而久之,杀手梅花便在江湖上传开。很少有人见过她长得何样。她每次穿着一身黑衫出去时,我便知道,又有一个人要死于她的刀下。她杀一个人,收十两银子。然后用这些银两买衣服和食物。她做事十分谨慎。江湖上无人知道她的来厉。然,在我100岁的前一夜,她失手了。那一天,她的幻境里出现了一个人,天漠国的皇叔。她的刀最终没有刺到对方的心脏。

当夜,岛外流传着,一个倾国倾城的杀手,名叫梅花。那一整个晚上,母亲一直没有睡。她只是抱着我。后来,我就听到遥远的马啼声。嗒嗒嗒嗒。天亮了。

我的母亲,她就在我的面前倒下去,她掌心的温暖还余留在我体内。我却无能为力。我只是在想着那些暗红的血何时才能不再流动。

我总是在讲一个重复的故事。我渴望母亲可以听到。但她永远都无法听到。那群深海宫里的鱼,它们无忧无虑地游着。它们还是baby,不懂世事。不知险恶。

星宿和溪在一起那么快乐。快乐得令我发疯。那一年,我120岁。星宿199岁。年迈的父王总是会制造灾难和战争企图吞并我们所在的这个村庄。他的世界里,除了霸占,战争,权力外,再无任何东西。当整个村子的红色植物慢慢枯萎时,我决定离开。我告诉星宿,我想去杀人。用我母亲那把刀。我要做一件令母亲快乐的事,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哥,你想想如果一个国家没没有了王,人民就平等了,就自由了。你,也可以和溪永远在一起。永远地。是不是?星宿没有出声。他只是望着我,望着溪。神情那么忧伤。令我一次一次地难过。他说,不要用天漠国的幻术,否则身份就暴露,我不希望我最疼爱的妹妹有事。我不希望你有事。我微笑地点头。我不会有事。

我是在一个最冷的雪天里,离开那片有着红色植物的村庄。离开星宿和美丽的人鱼公主溪。我用那把刀杀了三个人。我一直站在那里看他们的血流尽为止。每杀完一个人,我总是会站在高高的象征着权力的王椅上对那些眼里充满恐慌的臣民说,你们自由了。国王没有了。

我以为他们会拥抱在一起欢呼,亦或是把我举在头顶上。但没有。他们的脸上有我熟悉的花朵颓废的气息。我还是继续向前走。向着更北更远的方向走去。我最后所停留的那个国度叫冰雪城。很远望去就能看到纯白的冰雪城堡。很多与我一样年轻的孩子,穿着圣洁的衣衫。他们脸上的神情,令我想到100岁前的我自己。在我抵达城门下时,冰雪城的国王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我。我穿过大片的绿色花朵,径直走。然后我用力的握了下手中的刀。

但我没有杀他。我见到了挂在枝头的满树梅花。和佩着梅花剑的天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天朔。我明亮的眼睛,开始不停地流泪。流泪使我忘了拔刀。他那天穿着白色丝绸长衫,头顶的白色头巾上绣了朵桃红色的梅花。他的手指纤长。他走过来,握住了我。

我觉得那双手指,像冰一样,令我寒冷。我把面纱扯下来。然后我从他们脸上看到一种熟悉的惊叹。我看到天朔轻声地呼吸。

许多年以后我都能记得他眼睛里的一抹光亮,和一个终于流泪的孩子。那天晚上,我在冰雪宫殿的红木冰床上看到一个幻境。一个身穿蓝衣的少年站在荷花池边,泉水汩汩地流淌。

莲洛,我在这片有着红色植物的地方,我多么向往和热爱这种生活。我想和溪在一起,永远地。但父王已经下令用大片的冰来凝结溪的深海宫殿,我还是要回到天漠国。去做所有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总是想起你100岁那年刚回天漠国的样子,你把手仔细地轻轻地放到我的衣角。你叫我哥。你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哥,我会不会死。你的这句话令我心疼了整个晚上。我是多么地想保护你。多么想。以至于你让我跟你一起离开父王和王位,我毫不犹豫。我又是多么地爱深海宫的公主。而我此生都无法再见到她。莲洛,不要再用刀了,这样你只会更加仇恨自己。保重。

我看到幻境里的星宿,像一只狼,颓败地蹲在一个角落。他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他旁边是一尾尾变成鱼形的溪的妹妹们。她们一动不动。

每次看到幻境后我就睡不着。疼痛令我一次次手足无措。天朔。冰雪城堡的王子,他总是用一种我无法不动容的眼神看着我,站在高山顶上,他说,莲洛,你是不是想家。

不会,我没有家。我的母亲,我睁着眼看着别人把她毒死。

你有没有恨。

没有。我只是想杀人。不停止地杀。

只有心地阴暗的孩子,才会这么想。

我想娶你做我的王妃,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