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温也不急着跟随,而是招过几名小厮,吩咐了好些话后,才不紧不慢的往陆琉的书房踱去。

书房四角摆放了炭盆,屋内温暖如春,儿臂粗的蜜烛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烛影摇动中淡淡的暖香在书房中弥漫,灯光透过窗纱,将屋外台阶上玉堂富贵的石雕都照的清清楚楚。

陆琉除了鹤氅,头上梁冠也取下了,手中拿了一卷画册翻看着,甚是怡然,见施温进来,示意他坐下。

施温坐于陆琉下方,见陆琉手中的画册,是一册十二幅花卉虫草图,每幅画卷用的素绢皆用赭石、淡墨染成古色后方才在上作画。所画之花卉柔丽雅致,似芳香可闻、草虫须爪毕现,若振翅欲飞。连印章的印泥都舍了厚重沉稳朱砂色,改用清丽的朱膘色,使画作愈发古雅精丽。

“郎君,这是大娘的画作?”施温略为惊异的问,他知道大娘从小就在观主、郎君的教导下习字作画,却不知大娘书画已如此之好。施温口中的大娘,是陆琉的长女陆希,而观主则是陆琉的嫡亲胞姐陆止,陆止一心向道,立誓终生不嫁,前梁景帝赐她道号“清微”,还给她盖了一个清微冠,陆止从此便让家人称其为清微,不再提俗世之名。

“是。”陆琉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皎皎的画技越发得精进了。他示意丫鬟给磨墨,他之前答应过女儿,待她这卷画册画完,便在上题词作诗。只是自己最近为了崔陵驱逐城中饥人之事,同崔陵争辩多次,一直静不下心来给女儿画册作诗,就先题几个字吧。

施温见陆琉心情好转,见机将一叠厚厚的功课奉上,“郎君,这是大郎最近的功课,公主刚让人送来。”

陆琉眉头都不抬下,继续翻着长女的画作,“放着吧。”

施温不解,大郎的功课,不是郎君特地吩咐送来的吗?怎么郎君不看呢?陆琉道:“我答应了皎皎,给她画作题字的,趁着现在心情还好,先提完再说,等看了那点功课就没心情了。”

施温啼笑皆非,“郎君说笑了。”

陆琉认真地给女儿提了字,亲自匀了印泥在女儿的画作上印上了自己的私章后,才让施温把儿子的功课奉上。只消一眼就见那练习纸上的每个字高矮胖瘦皆不同,他挑了挑眉头,随手抽了一张功课,丢到了书案前对施温冷笑道,“王右军当年挥毫一气呵成了《禊贴》,写了二十个不同的‘之’字,乃千古绝唱,我这儿子倒比王右军更出挑,每个字都是不同的。”

施温低着头一声不吭,陆琉继续看着儿子的作业,和看女儿画作那一副副细细品鉴不同,陆琉刷刷两下就把那叠厚厚的功课翻完了,翻完后随手往书案上一丢,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一仰而尽,“把他给我叫来。”

施温见陆琉如此做派,就知他心中不爽,吩咐僮儿去叫大郎过来,施温又亲自给陆琉重上了一盏清茶,“郎君,我听说大娘前段时间还遣人去安邑,吩咐安邑县的长吏将赋税又降了三成。”

陆希出生之时便被先朝武帝册封为县主,封地安邑。陆希不能主管安邑政事,但收取赋税一事她是能做主。今年一年大宋各地,水灾、旱灾不断,圣上下令降了三成的赋税,陆希又把属于自己的那块赋税降了三成,至少安邑那块不会出现流民了。

陆琉自坐垫上起身,离了书案,掀衣往软榻上一靠叠了腿,取过云展把玩,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施温,“皎皎乖巧,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用变着法子给他求情。”

施温被识破了心思,也不羞炯,只劝道:“郎君,大郎还小,慢慢教着便是。”

陆琉“哼哼”笑了几声,也不接施温的话。

陆琉有两女一子,长女陆希为原配前梁汝南长公主所生、次女陆言为继妻常山长公主所出,两女无论容貌还是品性才华皆无可挑剔,唯一的独子是府中姬妾所生,因陆琉尚未给他取名,家中人皆称大郎。

他也是陆琉目前唯一的儿子,今年才五岁,极得嫡母常山公主的喜爱,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饮食起居无一不妥帖周到。主母如此看重,家中下人自然也捧着他、宠着他。一般来说,只要父亲不查他功课,陆大郎君小日子是非常滋润的。

这日天气寒冷,他刚在乳母的伺候下,钻进烘得暖暖的被窝,却被陆琉一声令下,惊得连滚带爬的从被窝中钻了出来,匆匆穿上衣服往书房赶去。因是去外院,陆大郎的乳母向氏也不好跟随,只吩咐了小厮们好好伺候着。当陆大郎赶至书房的时候,他的六个伴读也来了,七人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等着下人通传。

“还不进来,还要我出去请你不成。”书房里传出了温和清越的话语声,陆大郎粉嫩的小脸一苦,两条小腿有点打颤了。他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颤巍巍进了书房,就见父亲斜躺在软榻上,吓得脚一软,差点跪倒,“父亲——”他犹豫的望着书案旁的坐垫,要不要把那坐垫移过来给父亲磕头?

“我还没死呢,不用你给我整天磕头。”陆琉一见儿子畏缩的样子,就心火大盛,不耐烦用云展敲着扶手,“过来点,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书房里的丫鬟忙摆了一个坐垫在陆琉软榻下方,陆大郎想了想,还是恭敬的朝陆琉磕头请安后,才端正的跪坐于陆琉下方。

陆琉见他那副酸腐样,嘴角一晒,卷起云展,一下下的轻拍着自己的手心,问儿子道:“说说,这些天都学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