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激烈讨论着的大家,被这声门铃打断了。

许是见没人来应,门外的人又有规律地按了几下。晏文庵觉得蹊跷,制止住要去开门的春姑娘,只说他去看看。

看了门,却见到门外站着一个挺拔如松的军人。

晏家从来没有军方的亲朋,晏文庵心里一沉,只怕陆家攀上了什么显贵,此刻问罪来了。一时间晏文庵有些迟疑,不只是该把这位迎进门,还是在院子里先问个明白,还没等晏文庵开口,那人便主动出击了。

“请问这里是否是晏文庵家?今晚的火警是您夫人报的,因为报警及时,最大程度地减少了损失,我收到上峰的指示,特地来道谢。不知先生可否让我进去?”那人说话铿锵有力,却独独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这让晏文庵有些为难,只是“哦,哦”地应了两声,随便捡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来寒暄着,希望套出些话来才好让他进门。

正僵持着,李穆放心不下,出来查看情况,一出门便看见舅舅和一个军人站在门口喝冷风,凑近了才看清楚来人,这人她越看越熟悉,竟是昨天白天在火车上仗义出手的李睿。李穆觉得有些窘迫,她是知道恩人电话的,可这两天实在事情太多,没来得及登门拜谢,竟然在这里又遇上了。

还没等李穆想出一句得体的话来打招呼,李睿却早就注意到她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随即便被他遮掩了过去,他正色道:“原来是李小姐?这真是巧了。晏先生,现在口否让我进屋里谈话了?”

晏文庵一看这两人竟是认识,便放下了戒备,招呼人进屋里叙话。

李睿进来后先是简单跟晏文庵夫妇讲了一下他是如何与李穆母子俩相识的,又对今晚的来意做了一番解释:“我原本来上海是放了探亲假,今晚正好和朋友在那失火的西餐厅聚餐。后来消防队来了,我和这支消防队的队长是熟识,他见到是我,便让我留下一起帮忙,期间他说起帮忙报警的是你们一家,又说这几位里还有位年轻的夫人带着一个小公子,他向我描述了一下大致的样貌,我隐约觉得可能是李小姐,便自作主张揽下了这个来解释今晚起火原因的差事,不请自来了。”

大家听他解释完,尤其是晏文庵夫妇,脸上有些尴尬,却又不便说破。晏文庵可怜自己妹妹晴斋早早没了,留下一个伶仃幼子独自面对复杂的家庭,绍安又这样喜欢李穆,所以他们即使没有婚姻,他也叫她一声“外甥媳妇”,以示尊重。

但晏文庵自己心里却是有另一盘算盘的,他的父亲是清末的举人,母亲也是大家闺秀,他自己呢,又是大学教授,都是所谓的“身份尊贵”。加上他从小受的教育还是清朝的老一套,从骨子里是看不起李穆身份的,即使李穆早已脱离了那样的环境,可是一旦和某些事情沾上关联,在别人眼里这人再清白,再良善,也是“不干净了”。他觉得是绍安发了慈悲,从这样的火坑里拉出李穆,李穆是绝不应该再认识什么别的男子的,哪怕不是她主动,可“相熟”就是原罪。

今天他谋划着救绍安,不是反对绍安和秦小姐的婚事,而是因为陆家太混帐,竟然把绍安的腿打断。秦家在上海的生意这样大,晏文庵他是见过秦小姐的,在心底里他也是喜欢这位“新女性”的,又知书达理,又有打理产业的能力,比那些大家闺秀又强出许多。至于救出绍安来是成全了李穆,只是捎带上的。对李穆礼遇有加,这是脸面,他必须要做,不做就是失了读书人的风骨。

这样长的沉默,就算是痴傻的也应该意识到了,李穆也觉得不自在起来了,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能说,越说,便越是错。好在宁宁开口了,他说:“李叔叔!昨天我还和我妈说,要找个时间去谢你呢!那你倒是快说说,今晚是怎么着的火,你来了却又卖起了关子,太该打啦!”说着变坐到李睿身边,拉的他的胳膊摇晃。

看到这样的场面,李睿心里后悔极了,他今晚听到朋友的描述,觉得对方可能是李小姐,便贸然深夜来访,他简直是脑子一起被这场火给烧坏了。他和李小姐只之一面之缘,只是听李穆说来上海投奔亲戚,又不知道李小姐在这个亲戚家是什么处境,这次拜访简直是添乱!但又不能放任场面这样尴尬下去,于是他只好开口,说:“今晚也是帮朋友忙,这场火灾虽没有什么伤亡,上峰却也极重视,他回厅里做报告去了,拍了几个兄弟去受害者家里解释情况,因为人手不够,正好我家也在云南路,就叫我来顺便帮个忙了。”

李睿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今晚的火灾是西餐厅人员管理不当引出来的。烟花燃放完,废料原本是由专人收走的,但是餐厅里有个后厨侍应生见到几个没开封的箱子,便想拿回家去好卖了换钱。只是他太缺乏常识,藏在厨房这么危险的地方。厨师做起饭来难免油星火星四溅,不是点燃了那几箱烟花,后厨里易燃易爆品多,引发了爆炸,三个厨师当场身亡,一个重伤,已经在抢救了。”

崔文慧听到这里,连忙低低地念阿弥陀佛,菩萨上帝三清真人,全被她祈祷了个遍,确实不怪崔文慧絮叨,只因他们切实地是从这场火灾里逃出来,实打实的后怕,连晏文庵听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既然话已带到,李睿自然没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他便寻了个由头赶忙离开了。

回到家里,幼弟李霈见到他哥臊眉搭眼,没精打采的,就想问问怎么回事,李睿随便搪塞了几句,便回屋里去了。他又是愧疚,又是气恼,恨恨地给了枕头两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