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旗在远处招展飘扬,两艘舰艇隔着几海里擦肩而过,双方都很平静:在近港海域,船只稠密,这样的相会十分常见。刘工等船走远了才笑着说,“不用怕——资料已经送出去,以现在的局势来说,上了船,你肯定就安全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么多Flag都树过了,这种本能的戒备与紧张,恐怕是一辈子都很难挥去了。护航舰的住宿条件不知比货轮好了几倍,他们也受到格外优待,被分配到较好的宿舍区。

饮食营养均衡,顿顿有菜有肉,高蛋白高淀粉悉听尊便,上船不过一周,轻度营养不良已经被完全治愈,但从食物匮乏地区走过的印象却留了下来,李竺前几天喝水的量比之前都大了很多,不过,还好,医生初步做了检查,她的身体机能都还健康,在刀锋上滚了个遍,居然归来仍是少年。

“一时间还是很难调适是吧?”她一直没说话,刘工也完全不介意,这个人天生懂得调节气氛,就像是不知什么叫做尴尬,“其实都是会适应的,人的潜能比想象得要高多了。可能很多事都是粗看很难,就像是长跑,300米就累了,10公里真的能行吗?但是真的习惯一段时间以后,大多数人最终都能适应的。从300米到10公里,花不了你三个月的时间。”

这是在给她信心吗?李竺有点想笑,“刘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她也没想到,刘工居然会亲自陪他们回国,扯着回国探亲当借口——还抱着他工程师的名号不放,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依然不肯说穿,仿佛这样对大家都能有个交代。当然很多事也不能去问,李竺就从来不问自己怎么在没护照没出入境章的情况下登上护航舰,又是以什么身份搭船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没有政治立场可言,不论是什么国家的军队,执行维和任务时都绝对中立,唯一的目标只是为了维护当地的基本和平,她那天什么也没看到,其实是凭着爱感动了K,让他吞枪自杀。

那铺天盖地的茫茫黄沙,大漠中的冷月,货轮上的夕阳,似乎又和眼前又圆又大的落日重合,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飘忽,几乎没听清刘工的话,“……回归社会,肯定是比较困难,尤其是刚回去的那段时间,还是建议你低调处理,我了解了一下,你本来是做经纪人工作的,经常要在媒体前露面。为了安全起见……”

这些建议李竺当然非常理解,她也绝不会逞强,世界规律只会在位面之子身上例外,而她自认从来没有这个命。“我会配合安排——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得低调多久。不用太精确,就随便估计一下。”

刘工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李小姐,U盘里装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感兴趣。”李竺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我来说这不重要。”

“真的?”

他们为这U盘出生入死,不情愿地走过了一段异色旅途,到最后更是从没想过自己能平安回家——能站在本国的大舰上,重新踏上这流动的国土,往家乡驶去。这U盘曾是他们生活的某个目标,他们多少都在它的归属上寄托了一部分的情怀,但现在,它真的已不再重要,李竺摇摇头,“它就像是个麦高芬——电影术语。”

“重要却无用的引子,是吗,内容并不重要。”没想到刘工居然很博学,他说,“那只是电影,现实里,麦高芬是非常重要的——得感谢你们,带回了这么宝贵的情报。既然你还不知道U盘的内容,那我也不便告诉你,只能说,这件事大约会在明年年底有个结束,那段时间,美国会有大事发生。”

他的语气含含糊糊,充满了暗示,让人很容易就能产生联想,李竺想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需要这么久?”

“不久,一切刚刚好,甚至可以说是堪堪赶上死线,我们已经把资料复制了一份,用傅展的名义传给了盗火者。他们自然会继续忙活的。”刘工说,又笑了笑,“当然,是有选择的复制。”

“有选择总是好的。”李竺喃喃说。

“不错,有选择总是好的,必须感谢你的努力,你和傅展的冒险,让我们有了选择的权力。”刘工突然正式起来,他很慎重地说,“你们让很多事都变得不再一样了,这是确确实实,因为你们两个人发生的改变。”

他太知道怎么煽动人心了——也对,刘工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对他们来说,钱并不重要,能对世界施加的影响才是。如果不是和傅展相处久了,李竺真会被他说得热血起来,现在,她只是笑了笑,在晚风中掠了掠浏海,不再答话,也不叫刘工看出她到底动心没有。

气氛沉默下来,但并不尴尬,过了一会儿,刘工问,“不能继续做经纪人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休息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