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你不能对杨家透露一星半点,”他的语气冷淡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充满了一股无形的迫力。“整个朝廷,与闻者都不会超过十五个,甚至连五哥恐怕都只是影影绰绰猜到些皮毛。如果不是你,杨棋,换作别人,我是不会说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七娘子很不想明白,但她也的确明白许凤佳的意思:政治这种游戏,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参与的权力。如果换作是任何一个杨家姐妹,可能都不会有听闻此事的资格。如果这件事真有这样的机密,许凤佳将它告诉自己,也是冒着风险的。

她沉下眸子,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鲁王很可能并没有死。”许凤佳的下一句话,就叫七娘子猛地坐直了身子。

昭明末年那一场动荡波折的政治风云,七娘子当然还记忆犹新。这件事虽然发生在千里之外,但和杨家,和天下,和每一个有资格参与到夺嫡之争中的士大夫都是息息相关,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淡忘?

虽然没有和大老爷谈论过此事之后的内幕,但七娘子私底下也对鲁王谋逆事件,有过自己的猜测。毕竟这一场大戏实在太精彩、太跌宕,也太戏剧化了。鲁王、太子、皇上,都在这一出戏里扮演了暧昧难明的角色,并且给世人留下了无数谜团。可惜这并不真是一出戏,这些疑问,是得不到解答的。

“几年前的那场谋逆大戏,说到底也只有有限几户人家参与,真正的内幕,早已为人讳莫如深。”许凤佳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当年皇上重病之下,命太子出阁,给了东宫插手政事的机会。他的病势实在是太沉重了,就连鲁王都没想到权子殷能够妙手回春,将皇上从重病中挽回,那一次,成就了权子殷,却彻底毁掉了先帝和今上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

只是听着他淡淡的述说,七娘子都不寒而栗。

“先帝是个极惜命的人,”许凤佳的语调却依然很淡,“当年太子还小,周旋于群臣之间,已经心力交瘁,后宫中的事务,都托付给皇后。权子殷几次要人要药,太医署都借口拖延,这件事,就算皇上心里无数,慧妃也是看在眼里的。待得他痊愈之后,太子的地位,实在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要不是当时我父子在西北用兵,天下兵马,雄壮者尽在我手,太子恐怕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尽失皇上的欢心。好在当时战事的确吃紧,皇上也毕竟是皇上,心中,还念着天下……太子使尽手段,不惜和皇后划清界限,终于得到了皇上的谅解。而我们许家在西北的胜仗,也令太子的立足更稳了三分。”

“但这不过是镜花水月,如若皇上的身子骨再康健下去,不消五年,他自然能将朝政掌握手中,届时鲁王再起,恐怕就不是痴人说梦了。”

纵使只是对往事的回溯,七娘子仍然察觉到了当时京师的杀机四伏。

许凤佳的调子却依然极为平静。

“皇上已经在为鲁王的崛起布局,所幸者,慧妃常年身子不好,在当年已经去世,鲁王在宫中最重要的棋子过身。就给了东宫蒙蔽鲁王耳目的机会,再加上权子殷暗地里已经倒戈往东宫这边,皇上的生死,其实已经操纵于东宫之手。我们当时本待在一切发生之前,令皇上去世……但权子殷却并不肯相从,东宫只好另打算盘。”

“其实皇上的身子骨已经并不大好,权子殷说皇上活不过两年,我们的意思是请东宫韬光隐晦,待得皇上过身后,一切水到渠成……但东宫并非常人,自小就极有主意。他以天下为局,先吃江南,吃相贪婪难看,使得鲁王认为皇上身子骨又衰弱了下去,又请权子殷做了手脚,令皇上在那段时间内病势略微沉重,再以他之口传递消息,暗示鲁王皇上恐怕即将撒手人寰。种种做作,无非就是要让鲁王以为皇上将死,他的机会稍纵即逝,不起兵,就只有等死了。”

“这里头有很多细节,连我都不甚了了,不过,廖千户和我做的那一场戏,你是亲眼见证的了。”许凤佳的话里就透出了少许讽刺。

“廖千户本来就是你们的人?”七娘子不禁略略抬高了声调。

老半天,她才透出了一股凉气。

以天下为棋盘的对局,其复杂、其精巧,都决不是她可以想像得到的。

“廖千户是连太监多年前亲手为太子安排进鲁王阵营的棋子。”许凤佳的回复更加低沉。“他的亲女儿就是连太监的干孙女。”

“鲁王在江南的明线暗线,全都被你们拔除,很多情报,只能由廖千户提供,也就给了你们做手脚的机会。”七娘子迅速跟着推理下去,她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可在百芳园的那一场戏,是不是过于做作……”

“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