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三个太监的陪伴下,悄然踱近的,居然是身穿便服的皇帝。

在这一片幽暗之中,皇帝手里的一个灯笼就像是一朵跃动不定的黄花。这朵花慢慢地近了,皇帝摆了摆手,有几分疲惫地说,“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呢……出来走走。”

权仲白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嗯了一声,“进去坐坐?”

“不进去了。”皇帝幽幽地说,“和你在墙根底下站一会儿吧。”

他挨着权仲白在墙根底下站了,从人自然散开,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皇帝低沉地道,“听说,你没找到什么线索?”

权仲白道,“是。现在也是尽尽人事吧,你要做好准备,从毒理上找不到根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皇帝并不吃惊,甚至没有多少情绪上的反应,他点了点头,淡然道,“能这么找出源头,反而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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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沉默了一会,皇帝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扭过头望着宫墙内隐隐的灯火,低声道,“子殷,你还记得从前吗?”

权仲白说,“什么从前?”

“从前还没登上皇位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想当皇帝的。”皇帝幽幽地说,“甚至是有些看不起先帝的。我想,我在这位置上,能做得比他更好,我也的确是有意要做得比他更强些……那时候看他,处处都是不是。我和大哥之间,本不是没有情谊,却因他有意无意的安排和放纵,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他喘了一口气,又轻声道,“可现在,我却渐渐地不这样想了。你还记得从前吗?子殷,在我还没登上皇位的时候,孙氏、牛氏、甚至是大郎都还在的时候……”

权仲白默然片晌,才道,“若这话对你有安慰的话,我也能告诉你,从一开始,你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废太子该怎么度日,你大儿子就是最好的例证。就算这条路再不好走,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是做好了准备。”皇帝说,他苦笑了一下,“但我没想到它是如此的艰难啊,子殷……”

他抬头望着天边弯月,又沉默了一阵子,才轻轻地问,“你说,我以后还会失去更多吗?”

“也许会的。”权仲白说。“你要我说实话,肯定会的。”

皇帝便近乎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把头靠到墙面上,低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乾清宫的那张椅子,就像是一张大嘴,它想要一点点把我吃掉。你明白吗,子殷,它吃掉了我爹、我娘,吃掉了我的发妻,我的两个儿子,甚至吃掉了我的安康、我的良心……也许有一天,我剩下那一点点,还算是人的那一点点本性,也会和我爹一样被它吃掉,到了那一天,我还剩得下什么给自己?我还剩得下什么给别人?”

这,就是权倾天下的代价。权仲白想说,这就是你的喜怒哀乐,凌驾于众生之上,整个大秦都要对你卑躬屈膝的代价。

然而,当他望着皇帝,望着这个疲惫而清瘦,盛年早衰、鬓边已有白发的中年人时,权仲白到底还是没有选择这样尖锐的言辞,他说,“你会撑住的,李晟,你只能相信你比你爹要强许多。”

皇帝闭上眼,似乎是从肺腑里叹出了一口长气,他的肩膀甚至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叹完了这口气,他才慢慢睁开眼,问道,“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话里居然已没有任何情绪的痕迹,二皇子之死对他的影响,仿佛也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