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去年五月病的,他肺痨高烧,总要控制病情,将养个半年就到腊月了。从这一批孕妇的怀胎时间来看,皇上应当是有意识地要培育皇嗣了。显然,他对二皇子也远未十分满意,还想着给自己留些后路。十年二十年后,牛家命运如何,还很难说。就因为牛琦玉在这一波浪潮里也跟着沾了沾光,便如此洋洋得意,牛家人的心机,也还和从前一样,玩得很浅薄。

但深邃又如何?浅薄又如何?只要牛贵妃还是这样踩死婷娘,权家就得和牛家做对到底。蕙娘也懒于多想,甚至懒得去揣测昂国公夫人究竟是什么立场,她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权夫人的意思,也明白权夫人的焦急,便不再搭腔了。一时也有些人过来祝酒,权夫人自然要打叠笑容,一一应酬,蕙娘亦要跟在一边帮手。不多时,吴兴嘉也过来给李夫人敬酒,她低眉顺眼地,满口,“谢世叔祖母指点我处世之道。”

显然,在新年朝贺以后,牛家也是痛定思痛,反过来做了一点工夫。李夫人满脸慈爱地笑意,按着吴兴嘉的肩头道,“你是个懂事的,我稍加点拨,你便出来了……”

她唠叨得有味儿,吴兴嘉也低头听得入神,未几,似乎是脖颈酸痛,她微微地一偏脸儿,便勾着唇给蕙娘送了道眼风儿,不紧不慢地接过了李夫人的话头,“您说得是,家里人口多、妯娌多,亲戚多,侄孙女儿要学的还多着呢,平日少不得您的指点……”

这三个多字,吴兴嘉咬得特别重,虽然再未瞧蕙娘一眼,但蕙娘心知肚明,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的确,焦家和良国公府,都算不上人口多,如今在京的妯娌,更是从缺。她也听了些风言风语,说她太独,过门没几年,就把兄弟们排挤得呆不下去了……吴兴嘉还是那样,每回见了面,都要想方设法地踩踩她,论爵位她踩不住了,便还是回到老路子上,来踩她的背景了。

时至如今,她已懒得和这位少奶奶计较,正要侍奉着权夫人起身也去敬酒,背后忽然有人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蕙娘回了一眼,却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宫人,冲她行了个礼,低声道,“少夫人,我们公主有请呢。”

如今宫中的公主,也就是福寿公主了,牛贤嫔的... -->>最新章节!

贤嫔的那位小女儿,还没有册封呢。蕙娘心头一动,同权夫人打了个招呼,方才随着那小宫人,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福寿公主也没走远,只在抄手游廊上站着,寻了根柱子挡着而已,小姑娘沉着脸,看来颇有几分心事,目注蕙娘一路走来,见她要行礼,也只是一摆手,胡乱点了点头,便算是招呼过了。

对她的来意,蕙娘也算是有几分猜测,她并未说话,只是闲着在栏杆上靠了,透过窗户往殿中瞧去,也觉得里头那些个打扮精致的人影,走动说笑,虽未闻声,却极生动,仿佛是一出皮影戏般好看。看着看着,便不禁有几分出神,过了一会,福寿公主一声轻咳,她才回过神来。

“吴家最近和昂国公定了一门亲。”福寿公主却未先说正题,而是顺着蕙娘的眼神,望向了殿内东北角,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昂国公的小孙子,一向是最得宠的,可习武不成,要求个体面出身也不容易。武官人家想考科举,谈何容易,吴家这门亲事说得好,一下就拿住了李夫人的软肋……”

这些事,蕙娘要不去刻意打听,可能还真不知道,福寿公主说来却只是闲闲一笔:看来,这位公主和牛贵妃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也不算是笨到了家。蕙娘想到此处,不禁微微一笑,福寿公主看在眼里,有些郁闷,她的口气又淡了几分,“我知道你笑什么,你笑我也有软肋,被人拿得准准的,便犯了糊涂,做了人手里的枪不说,这被坑了,我还无处去说理去……”

“公主年纪小,”蕙娘肯定不能让公主太下不来台,她宽慰福寿公主,“不知人心险恶,吃个亏也是有的。好在这样的事,终究也无伤大雅,在京城里吃这一课,比在草原上要好得多。”

“你倒是都看明白了。”福寿公主对她,终究是有三分心结在,她的语气有点刁蛮了,“你倒是说说,我来寻你做什么的?”

“公主寻我,自然是给我赔不是的喽。”蕙娘悠然掠了掠浏海,心底忽然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还格外放缓了,好似福寿公主是文娘一般,犯了错要赔罪,有些不好意思,这点小心思又被她看穿了,她这个做姐姐的,便格外显得宽宏大量起来。“难道我说错了么?”

福寿公主清丽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狼狈,她咬了咬牙,终究是狠声道,“你说得对,我从前不懂事,只知道镜花水月地做些傻梦,如今醒转过来,才知道今是昨非,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说着,竟真敛裙要给蕙娘行礼,蕙娘忙站直身子肃容扶住,沉声道,“仔细人家看见!”

她一边说,一边连忙去看殿内动静,见一时也无人注意到这里,这才松了口气,埋怨福寿公主,“说你懂事了,却还是这般孟浪。那件事很禁得住琢磨么?这要被有心人看见了叨登出来,万一传出去了……迎亲队可就在京里呢!”

被这么一埋怨,两人间的距离倒是拉近了不少,蕙娘见福寿公主有些赧色,便放缓了语气,和她拉家常,“一整个主意,都是达家那位贞宝姑娘给你出的吧?”

福寿闷不吭声,眼底闪过一丝恨意,蕙娘眉头微皱,又道,“事后你去宣她,她人已不在京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