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还是第一次见到情念深植的过程,也是看得如饥似渴,不由伸出手轻轻触了触最亮最大的光点,指尖微微陷入其中,便感到一股执着旺盛的求生之念袭来,她恍然大悟,也觉得合理,叹道,“这是唯一一处从心湖中升起的情念,原来人之初本无善恶,只有这求生之念,乃是与生俱来。”

其余光点,阮慈一一触碰,有些是欢欣亲近,有些是厌恶,有些是饥饿,有些是烦闷,有些是渴睡,多数是以肉身繁衍之念为主,那欢欣念头,也是慢慢滋生壮大,每当此念浮现,必定有一个人形接近,消灭掉其余负面情念,因此僧秀对此人逐渐眷恋,每当其靠近便浮现欢喜。简单直接,令人见了也不由浮现笑意。

忽忽间数年已过,僧秀周围的世界逐渐清晰,乃是一处僧舍,原来那接近他的并非父母,而是一个老仆妇。但僧秀对她的眷恋喜悦,依旧是发自真心,和常人对待父母一般,此时他心中情念逐渐复杂,但仍较为浅薄,随散随聚,休说大不敬、敬畏,便连对此方天地都是懵懵懂懂,但即便如此,也显出自身喜爱,僧秀自幼便喜打坐参悟,不愿外出玩耍,只要聆听早晚课诵经之音,心中便自然生出平和欢喜,这或许便是天生佛缘,至少阮慈听了,便没什么感觉,那诵经声中也没有什么法力,僧秀身边的其余孩子阮慈也查看过,并无这般变化。

因他有佛缘,僧秀在七岁上便被送往上院,跟在罗汉身旁听经认字,自然也不免对经文有所疑义,罗汉并不曾呵斥僧秀的疑惑,反而是耐心解经,更道,“僧人为自身佛,佛祖心中寻,佛祖不过是引路人而已,你心中若对佛道有自家的见解,乃是好事,不必因循守旧,否则一辈子最多也就做个护法天王,永远都成不了未来佛。”

原来佛门将道奴唤作护法天王,倒是比道奴好听了一些儿。阮慈听了这话,倒是十分纳罕,心道,“此时其实无垢宗真是个琅嬛周天该有的宗门样子,如何在短短数百年间完全调换了方向。”

再看僧秀心海之中,无形间便飘入了一点情念,就此中植下来,这情念的颜色,正是阮慈最熟悉的‘大不敬’之色,阮慈心道,“原来如此,思潮当然也很重要,但本心依旧有用。僧秀天然便喜欢这大不敬的念头,否则这情念也无法扎根,停留一会,便又自己飘出去了。”

她心中颇为喜悦,好像对僧秀多了几分欣慰和亲近,不过僧秀自然是一无所觉,只见他心中情念来来去去,却始终未有‘敬奉’之念飘入,自身也不曾萌发,直到众人来到恒泽天之后,也是如此。阮慈白白看了他因众人所起的神念,也知晓了他对苏景行等人的真实好恶,但却始终没见到敬奉之念是如何诞生的,一时不由大是奇怪,“若是如此,他为什么不敢翻越道基高台?啊,是了,是了,正是因为他从前从来没有这般的念头,突然间却又觉得道祖道基高不可攀,才会觉得自己滋生了心魔,这才如此果断地施展秘法,要和心魔分出个高下。”

思忖之时,恍惚间已是来到了众人翻越高台的那一点,僧秀脑中依旧毫无‘敬奉’之念,但就在提足迈出的那一刻,阮慈忽地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阴柔的思潮之力,仿若枝蔓一般从天外伸展而来,刹那间便钻入僧秀心湖之中,猛地扎下根去,那颜色便正是让她极为眼熟的‘敬奉’之色!

几乎是本能地,阮慈出手如电,将那还没来得及诞生情念之果的思潮枝桠一把揪住,往上连根拔起!

倘若是旁人,便是能观测到思潮蔓延,也很难将其完全拿捏,但阮慈正是摆弄情念的老手,她这一拔,那接触到人心识念,便在刹那间生长出无数气根的思潮,竟是连丝毫都没有残余,千枝万叶全都被抽了出来,在手心中化作一株小树,生出一根长长的气根,往天外连去,阮慈哼了一声,冷道,“南鄞洲余毒,竟连恒泽天都不放过?”

她手中一缕识念,顺着那气根往外不断感应延展,将其不断卷起拉拽,只觉得其后掩藏了极为庞大的根系,也已感应到自身的危机,想要断去气根,但有阮慈识念遮护,却又绝难办到,只能身不由己,不断被扯入恒泽天中,让她手中小树越来越高大,这识念越来越纯粹浓郁,竟将这方天地冲得波动不休,已不再稳定。毕竟,这只是筑基修士的渡劫秘法,那青布袈裟可能随时都会被思潮之力冲破!

阮慈眉头一皱,待要将其炼成念珠,却又抽不出神念,看了僧秀一眼,心中一动,暗道,“这敬奉之念,便是僧秀的心魔化身啊……”

此念一起,那大树便逐渐化为僧秀长相,和僧秀相对着盘膝而坐,将所有思潮之力都收纳在内,直到阮慈将最后一丝思潮扯入,又在他头顶一指,灌了一层浓郁的太初道韵,在其体外形成封禁,这才轻嘘了一口气,轻声道,“原来这心魔化身……竟是应在了这里!”

她万万没有想到,南鄞洲破灭时白衣菩萨所发的那道白光,居然是在此时发难,而僧秀竟成了破局的关键。数百年前,谁能想到,在人袋中搁置了数十年的僧秀,袈裟下竟埋藏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正是感慨时,忽觉头顶传来召唤之意,知道已是功行圆满,随时都可离去。阮慈微微犹豫片刻,却将这召唤暂且搁置不理,从袈裟底下穿出,往道基高台掠去,清善真人不由分说,就令她回到此时,那么她也自有主意,不妨乘此机会,抢在初见以前,预先拜访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