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愁绪萦绕,她走进小楼,举目四顾,此处空间又要比外头看着大了许多,乃是一个无上无下,混元一片的黑暗空间,无数典籍化为灵光,在空间深处漂浮,门口还有数个光囊,阮慈定睛看去,光囊内是些书案、笔墨之物,还堆着些玉简,看来是给人读书写书所用。

似王真人这般长生久视的洞天真人,倘若藏书阁也和凡人一般,只是以架、箱堆放卷轴,又哪有仙家气派?这般的芥子空间才是常见的藏物手段,便如同王真人宝库一般,自有禁制、器灵主持大局,紫虚天弟子若是来此,便由器灵询问其所求,再给予指引,让其取阅合适典籍才好。如掌门真人的法图珠,便是类似法器,这种法器因见识广博,最易生灵,虽无杀伐之能,但却聪颖灵慧,十分得用。也有些真人会常年派遣一尊化身,随时为弟子解疑答惑,阮慈入内以来,并未感应到王真人气息,也未见禁制生效、器灵现身,心中不由十分纳罕,绕着空间上下飞了一会,逐渐往深处飞去,却见那灵光之前,仿佛隔了一层薄膜,脚下也仿佛踏足实地,她从怀中取出洞犀烛,轻轻一吹,烛光莹然而亮,便见到这典籍空间之前,似有一尊雕像,镇守着之后的藏书空间,只是此地甚黑,一时还看不清是什么动物而已。

阮慈神念猛地一跳,不知为何,心跳逐渐加快,她伸足轻轻一跺,将法力灌注脚下,顺着地板符文奔涌开去,只见一道白光,向着四面八方,将这昏暗空间逐渐点亮,现出大殿中央那尊雕像。那雕像乃是一尊龙角狮头、虎身豹尾的三头神兽,由精金美玉雕成,杂有阮慈也说不清来历的神秘宝材,张口欲咆,森然威严,在黑暗中仰视其形,令人不由生出畏怖之感,仿佛此兽不似凡间所有,令常人颇感不适,尤其是他有十二双眼睛,每一头都有四双眼睛,在额前整齐排列,更是让人遍体生寒。

四周空间,随法力灌注缓缓亮起,阮慈升上半空,正好和正中央那狮头上的四双眼珠相对,这眼珠全是明珠镶嵌,在白光中熠熠生辉,只有一对苍白无光,仿似遭受重创不久,才勉强恢复了一丝神韵。她凝视许久,忽觉双目潮热,欲语时却先哽咽,深吸一口气,方才叫道,“天录,还不出来?”

又一对明珠上似有流光闪过,只听得蹄声轻轻,一头小鹿从雕像背后转出,抬头望着阮慈,十分羞怯紧张,阮慈眼中泪珠,不由滚落下来,却又不禁带了一丝笑意问道,“你还认得我么?”

小鹿退了一步,犹豫片刻,还是走出雕像脚下,来到阮慈身边,用头蹭了蹭她垂下的手,又摇了摇头。阮慈噗嗤笑了一声,含泪道,“傻东西……你也想当人吗,天录?”

那小鹿满脸稚气,却依旧庄重点头,下一刻又伸过脑袋来,在阮慈脸侧舔了一口,转身哒哒跑开,阮慈望着它的背影,心中又喜又悲,叹道,“当人又有什么好呢,值得你受这么多苦么?”

可这小天录化形未久,便不如前身那般聪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声一般,一径钻到藏书中去,过了片刻,从黑暗中奔驰而来,身姿轻盈快捷,它似是不喜欢黑暗,跑到光亮处才停下脚步,慢慢踱到阮慈身边,吐出一个小木盒,用蹄子拨到阮慈脚下。

阮慈席地而坐,将木盒打开,只见里头满满当当,放的全是她写给天录的玉简,唯有一本书册,似是天录自己所书,拿起翻看时,只见一行清丽字迹,写道,‘我十分欢喜慈小姐’……

慈小姐待我很好,给我增添了许多新的知识,若是能有一日随在她身边,用我的双眼去看遍世间绮丽,该有多好。

能当人真好,我很想当人。

我也想拥有那无限的可能……

林林总总,全是天录这五十年来心绪片羽,那小鹿趴在阮慈膝头,随她一起阅读前世心语,懵懵懂懂,似是尚还不能领悟。阮慈翻到最后一页时,天录只写了最后一句话,‘真人待我真好’。

能将器灵点化血肉之躯,令他能脱离本体如此之远,甚而离开此界,依旧言笑如常,更拥有独立神魂,连杀死他的阮慈都未觉异样,可见王真人手段是多么通玄,但便以洞天真人之威,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势必花费不小代价,王真人的确待天录甚好。

待阮慈似乎也并不差。天录此去,总会回来,他的经历,不论痛苦还是欢欣,都是将来成人的资粮。对阮慈来说,以天录之死领略丧亲之痛,似乎也比失去旁人要好一些。

王真人待她原来也并不差。

阮慈将书册合拢,放回盒中,只听得‘叮’的一声,半枚玉佩不知从何处掉了出来,正落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