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的下午,小男孩乔迪用行军的步伐沿着树丛边的大路走回牧场的家里去。他用膝盖砰砰地踢着他在学校里当餐具用的金黄色的猪油桶,这是他发明的大鼓,他的舌头嗒嗒地咂着牙齿,发出小鼓的声响,偶尔还吹出喇叭的声音。刚才那一会儿,从学校里神气活现地走出来的这支小分队的其他人,一个个拐进不同的小山谷,踏上车道,回到自己的牧场去了。现在表面上看来,只乔迪一人在行军,腿抬得高高的,脚砰砰地蹬在地上;但是他身后却有一支影子队伍,举着大旗佩着剑,默不作声却是厉害得很。[3]

春天的下午,草木有绿色的,也有金黄色的。橡树的树荫下的草长得苍白、细长,山上的牧草却是光溜而又浓密。鼠尾草丛长出亮晶晶的新叶子,橡树披上金黄嫩绿的头巾。山上的绿草散发出香味,马儿在平处疯狂奔跑,然后停下来,感到有些惊讶;绵羊,甚至老绵羊,也会出其不意地跳起来,然后挺直腿站住,继续吃草,笨拙的小牛互相用头抵撞着,往后退一步,接着又抵撞起来。

当乔迪率领的这支灰暗、无声的部队经过的时候,牲口不吃草、不嬉戏了,都停下来看着它走过去。

突然之间,乔迪停了下来。灰暗的部队也紧张地停了下来,不知为了什么事。乔迪屈膝跪下。一长溜队伍不安地站着,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表示难过,接着化作一团灰色的迷雾,消失了。乔迪见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背脊,原来是一只癞蛤蟆在大路的尘土里爬着。他伸出一只脏手,抓住这只带刺的家伙,紧紧捏住它,小动物拼命挣扎。乔迪把小动物翻过身来,叫它黄白色的肚皮朝天。他用一只食指按住它的喉咙和胸腔,癞蛤蟆就停止挣扎,闭上眼睛,软弱无力地睡过去了。

乔迪掀开饭桶,把他的头一个猎物扔了进去。他现在向前挪动,微曲着膝盖,肩膀弓得低低的;他赤着脚,悄没声儿地踩得准着呢。他右手拿着一支暗色的枪。路边的矮树丛发生骚动,那是因为里面有一伙意想不到的、新迁来的灰色的老虎和灰色的大熊。他这次的狩猎非常成功,乔迪走到路口柱子上的邮箱的时候,又抓到了两只癞蛤蟆、四只小草蜴子、一条蓝色的蛇、十六只黄翅膀的蚱蜢,还从一块石头底下抓出一只棕色的、潮湿的蝾螈。这些家伙住在一起很不舒服,一个个在铁皮饭盒里又抓又扒。

到了路口,乔迪的枪不见了,山坡上的老虎和大熊也都没影儿了,就是饭桶里那班潮湿、不舒服的家伙也不存在了,原来邮箱上面插着金属的小红旗,这说明里面有邮件。乔迪把桶往地上一放,打开信箱。里面有一份蒙哥马利·华德公司的邮寄目录和一份《萨利纳斯周报》。他关上邮箱,提起饭桶,跑过山冈,直奔牧场的空地。他经过牲口棚,经过草已经用完了的草堆,经过简易房和那棵柏树。他砰地一下推开牧场房子前面的纱门,嘴里喊道:“妈妈,妈妈,有一份东西。”

蒂弗林太太正在厨房里,用汤匙把凝结的酸牛奶灌进一只布口袋里面。她放下手上的活儿,在水龙头上洗了洗手。“我在厨房,乔迪。在这儿哪。”

他跑了进去,“哐当”一声把饭桶往水槽里一扔。“你看,我可以打开这份东西看看吗,妈妈?”

蒂弗林太太又拿起汤匙,做她的干酪。“别丢了,乔迪。你爸爸要看的。”她把最后一点牛奶刮进口袋,“啊,乔迪,你爸爸叫你先找他一下再去干活。”她赶开一只正在干酪口袋上飞来飞去的苍蝇。

乔迪慌忙合上那份新来的目录。“什么?”

“为什么你老不听话?我说你爸爸找你说话。”

孩子把目录轻轻地放在水槽板上。“你说——是不是我干了什么事?”

蒂弗林太太笑了起来。“老是怕。你干什么来着?”

“没有呀,妈妈。”他不安地答道。但是他想不起什么来了,另外,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后来可能会变成一种罪行。

他母亲把满满一袋奶酪挂在一枚钉子上,让袋子里的水滴在水槽里。“他就是叫你回了家去找他。他在牲口棚。”

乔迪转身从后门出去。他听见母亲打开饭桶,气得直喘。他想起他干的事,心里惊慌,就跑到牲口棚去,只当没听见他妈妈叫他回去的愤怒的声音。

卡尔·蒂弗林和雇工贝利·勃克靠在牧场的低围栏上。两个人都让一只脚踩着最低的一档杠,两只胳膊肘靠在最高的杠上面。他们东拉西扯,慢慢地说着话。牧场上,有五六匹马心满意足地嗅着可爱的青草。母马纳莉站着,背靠着门,在笨重的柱子上磨着她的屁股。

乔迪不安地侧近身去。他的一只脚拖呀拖的,给人一种天真无邪、若无其事的印象。他走到这两个人身边,让一只脚踩在最低的栏杆上,胳膊肘靠在第二档杠上面,也朝牧场里张望。这两个人侧眼瞧着他。

“我要找你说话。”卡尔这种严厉的口气专门用在孩子和牲口身上。

“好的,爸爸。”乔迪说,感到心里有愧。

“贝利刚才说了,小马死去之前,你照顾得很好。”

没有责备的意思。乔迪胆壮了。“是的,爸爸,我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