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凯瑟琳!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来参加辩论,而且还站出来发言。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但是只要想起她来,总是伴随着性生活令人压抑的记忆。她当时在和平部的武器宣传科工作,住在城市的另一端。由于她的社会关系十分封闭,有可能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然而现在,我大吃一惊,凯瑟琳已经走近吧台。浅棕色的头发蓬乱地垂到脖梗,披在纽扣紧系的部委制服上。她很瘦,额头冒着闪亮的汗珠,眼睛由于激动瞪得溜圆。手里擦着一张纸,她开始大声念起来。

“我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发言,”这是她讲的第一句话,随后引用了一句老大哥语录,“世界上不仅有积极的感情,不仅有爱情、激情和快乐,还有仇恨,仇恨是巨大的政治动力。”接着她继续讲下去,“让我们想想电视上深受欢迎的《仇恨两分钟》节目,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时刻保持对革命的叛徒,对变成欧亚国奸细的爱麦虞埃尔 · 果尔德施坦因的刻骨憎恶;再让我们想想深受欢迎的'仇恨周'活动,可以成功地调动起那么多的党员。这种憎恨,只不过是我们热爱党热爱英社的另一种表现。”

大家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有人嗤嗤发笑,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抬高嗓门提醒她:“我们不是在开党员会议!”

这时候,凯瑟琳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朝那个人掷去: “我知道,这不是党员会议,这只是一个关于悲伤的辩论,目的是煽动人们反对老大哥。同志们,你们要知道,” 其实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 “非同志” (她用仇恨的眼光朝吧台瞥了一眼),“加那利群岛的战败只是大洋国历史上一个逝去的片段。大洋国将会复活,有的人对祖国的命运掉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但这无济于事。大洋国和我们的党将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将会狠狠教训那些在今天利用我们暂时性脆弱的家伙们! ”

我一直清楚,凯瑟琳属于那类通灵者<sup>[1],她的想法即使在梦里都无可动揺。不管怎么说,她用来为自己辩护的激情十分可怕。我想,她的这股激情要是用在床上该有多好。但是随后,我又想起凯瑟琳每次要求与我发生身体关系的方式(“现在让我们来履行党交给我们的职责吧”),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脊背上蹿出一股凉气。

这时候,凯瑟琳的发言快要结束。看得出来,她已经承受不住内心的紧张激动,突然失声痛哭,并朝我们叫嚷: “我们不能允许你们用卖国贼的悲伤,夺走我们内心的快乐! 她哭得泪流满面。之后,她钻过人群,在一股肆无忌惮的快乐氛围中,她被推搡着朝咖啡馆门口走去。

虽然我冒出一身冷汗,但我能够感到,由于凯瑟琳愚蠢的发言,会场里的气氛终于好转起来。大堂里,悲伤的反叛爆发了。欢呼的人群用胳膊将派逊斯、维特斯、赛麦和我,将这天晩上的英雄们高高举起。

“万岁,悲伤!”有人大声高呼。口号声汇成一曲大合唱在头上盘旋。大洋国的外国党党员们满脸涨红为白己贏得了悲伤权、贏得了第一个自由权而尽情欢庆。而那些快乐与乐观的代言人,则垂头丧气、面带羞窘地溜出了栗树咖啡馆。

[1]通灵者:东正教词汇,在老大哥时代特指那些总能正确理解党的政策的党员们。1985年后,党对这些人不再有绝对的需求,而是承认,在有意识的职责之外,有可能存在对竞“自发的”或“下意识的”忠诚,这也是公民性的忠诚。——历史学家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