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从7点开始,开往万塞纳的地铁、有轨电车、公交车上就挤满了人。在整条多梅尼大道上,整个纵列的车辆紧紧地挤在一起,出租车、马车、四轮游览车、自行车成之字形前进,行人也加快了脚步。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阿尔伯特和波利娜正在上演一场奇怪的演出。他走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就像一个固执的人,一个不高兴或者忧郁的人,而她,眼睛看着天空,不断地说着练兵场上空那只被系住的、缓慢左右摇摆的飞艇。

“宝贝,快点儿!我们要错过开场了!”她可爱地嘟囔着。

但是这没有什么意图,只是说话的方式而已。无论如何,人群已经冲向了看台。

“这群野蛮的人到底是几点钟就来了呀?”波利娜惊奇地欢呼着。

已经看得到一排又一排的队伍有次序地站在一起,他们一动不动,打着寒战,脸上挂满焦急的神情,那儿有特种部队、学生队伍、殖民地队伍,后面还有炮兵部队和骑兵部队。因为在远一点的地方都已经没有了座位,于是,那些精明的摊贩就搬出了一个个木箱来,以便让迟到的人能站上去,价格一到两法郎。波利娜讨价还价到了一点五法郎两个。

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万塞纳。黑色礼服和官方礼帽衬托出了色彩斑斓的女式服饰和军服。这大概是通常民众幻想的一种效果,但是仍然能看见不少社会精英,他们脸上挂着十分担忧的神情。可能还有些女人,不管怎样,她们中的某些都在第一时间看过了《高卢人》和《小报》。战争纪念建筑物的事情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正好在国庆节这一天,公众知道了这件事情,看起来并不是意外的收获,而是一个征兆,像一种挑战。某一些报纸将标题写作“受到侮辱的法兰西!”,另外一些则添油加醋地用大量的大写字母描述“被辱骂的我们光荣的死者!”。因为从现在开始,事情将会是真实可靠的:一家名叫爱国纪念物的公司,可耻地出售了某些纪念物,然后便带着钱人间蒸发了。有人说有一百万法郎,甚至还有说两百万的,但是没有人能够计算损失了多少。传闻变成了丑闻,在等着游行队伍过来的同时,人们相互交换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信息,无疑地,这仍然是“一场德国佬的攻击”。另一个不知道更多情况的人说着,不,诈骗者带着超过一千万法郎离开了,这是确定的。

“一千万,你想过吗?”波利娜向阿尔伯特问道。

“我认为这太夸张了。”他用很低沉的嗓音回答道,她几乎听不见声音。

人们已经要求相关人员引咎辞职,在法兰西这是惯例,同时,这也是因为政府也受到了“牵连”的原因。《人道报》强烈地阐明了它的观点:“战争纪念建筑的建造几乎总是需要政府的参与,而这必须是在政府补助的方式下进行的,再者,补助金少得可怜,谁又会相信高层中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呢?”

“无论如何,必须得是该死的熟手才能干得出同样的一件事情。”一个站在波利娜身后的男人肯定道。

在所有人的眼中,诈骗钱财似乎是可耻的,但是,没有人能够忍得住不去赞赏,真有胆量啊!

“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很厉害,这一点必须得承认。”

阿尔伯特感到不舒服。

“宝贝,出什么事儿了吗?你感到乏味吗?是因为看到人群和军队勾起了回忆,是这样的吗?”波利娜捧着他的脸颊询问道。

“是的,就是。”阿尔伯特回答道。

共和国的卫兵吹响了桑布尔默兹行军曲的第一个声音,贝尔杜拉将军率领着队伍,伸出长剑,向贝当元帅以及围在其周围的由高级官员组成的全体幕僚致敬,而这时,阿尔伯特正思量着:一千万的收益,说什么呢,这个钱的十分之一就可以砍了我的头了。

现在是早上八点钟,12点半的时候他要和爱德华在里昂火车站会面(他坚持道:“不能再晚了,否则,你知道我会担心的……”),开往马赛的火车会在下午1点出发。而波利娜就会独自一个人。阿尔伯特也一样,到时就会失去波利娜。所以,这就是所有的收获吗?

在热烈的掌声下,游行队伍鱼贯而行,有巴黎综合工科学校的学生,有戴着蓝、白、红三色军帽的法兰西圣西尔军校的学生,有共和国卫兵队以及消防队伍,迎面走来的还有蓝色阵营的法国兵,他们都受到了群众的热烈欢迎。人们大喊着“法兰西万岁!”。

爱德华站在镜子前,这时,荣军院拉响了光荣的炮声。一段时间以来,在看到自己喉咙深处喷出如胭脂一般红色的黏液时,他十分担忧,也感到很疲惫。早晨从报纸中得知的消息并没有带来和前一天同样的喜悦。如同情感衰退得很快,他的喉咙也会变得很差!

当出现变老的迹象,那又会是怎么一番样子呢?大口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剩下的脸上全是皱纹,而且只留在额头上。爱德华靠着这样的想法打发着时间,想着皱纹不再出现在缺失的脸颊上,或者是消失的嘴唇周围,而是全部转移到额头上,形成弯弯曲曲如河流般的纹路,这些沟壑寻找着出口,走向它们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衰老就是一个布满皱纹的额头,就像是在那个胭脂红的大口上方出现了一块练兵场。

他看了看时间,9点。已经开始觉得有些疲惫了。女仆人将他的整套殖民地男士西装铺开在床上。套服平平地摆放着,就像一具被掏空了的尸体。

“您想要的是这样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和他一起,仆人不再感到有任何的惊讶,但是无论如何,这套背部缝着绿色大羽毛的殖民地服装……

“是要出去……到外面?”她惊讶地问道。他一边回答,一边将皱巴巴的钱塞到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