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一下子就看到了阿尔伯特脸上失望的表情,心想,他带着闷闷不乐的心情回来,也许是因为和他那位女朋友一起的时候,事情不像预计的那样顺利。尽管他还穿着一双崭新又漂亮的皮鞋,或许正是这双皮鞋坏了事。爱德华认为这是一种太过真实的华丽,穿在脚上的那玩意儿并没有带给他更多机会。

回到家里那一刻,阿尔伯特转过头,眼睛看向一边,像是有些害羞,这不太常见。相反,平常他都是紧张地盯着爱德华说:“你还好吗?”那是一种有些夸张的眼神,他说他不会害怕面对面看着战友,即便是他不戴面罩的时候,就和那天晚上一样。然而现在,阿尔伯特却把鞋放到了盒子里,像宝藏一样珍藏起来,可是没有一点开心的心情,财富是靠不住的,他后悔屈服于这个欲望,只是为了光鲜地出现在佩里顾家里,他就花了这么多钱,太挥霍了。说不定,那个女仆已经结婚了。他一动不动地僵在那边,有些疲惫,爱德华只能看到他的背。

他决定过去看看。他打算什么也不说,除非他的计划没成功。再者,他对自己的做法也不太满意,阿尔伯特的精神状态还不足以专注到这些严肃的事情上……他决定再等等,等会儿再跟阿尔伯特坦白。

他决定坦诚地跟阿尔伯特谈谈,因为战友心情恶劣。但事实上,这个理由掩盖了真正的原因:焦急。他已经完成了一幅小孩的肖像画,从下午一开始,就焦急不安。

真是太糟糕了。

“至少,我吃得不错。”阿尔伯特蹲着说道。

他擤了擤鼻涕,不想转过来让对方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

那个时刻,爱德华正体验着一种紧张的心情,那是一种胜利的时刻。当然,这不是针对阿尔伯特来说,从人生崩溃以来,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胜利感,能体会到那种未来将要依靠这个人的心情。

阿尔伯特艰难地站起来,垂着眼帘,说:“我去取煤。”爱德华应该紧紧抱住他,要是还有嘴的话,还能给他一个吻。

阿尔伯特总是穿着那双格子花呢的大布鞋下楼,他说:“我马上回来。”就好像必须说这句话一样。只有那些老夫老妻之间才会这样子,人们习惯于听到一些事情,而时常都不去考虑话本身的意义。

阿尔伯特一走下楼梯,爱德华就跳到椅子上,打开天花板上的活板门,拿出包,放好椅子,快速掸去上面的灰尘,接着,坐到那张土耳其长沙发上,弯下腰,从下面掏出一个新的面罩,戴在脸上,期望着什么,膝盖上还放着画画的本子。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了,等待的时间似乎有点长,他偷偷地听着阿尔伯特在楼梯上走动的脚步声,因为提着满满一桶煤,那些脚步声很沉重,桶很大,重得要命。最后,阿尔伯特推开了门。他抬起眼帘,立马被眼前的画面吓得愣住,脸上一副错愕的表情,当放下了那个煤桶时,房间里发出了一声金属撞击地面的巨响。他试图再次拿起来,伸出手臂,但是怎么也拿不起来,只能大张着嘴,用尽力气,双腿却不听使唤,以至于最后摔倒,跪到木地板上,不知所措。

爱德华脸上戴着的那副面罩,尺寸大得差不多就像马的头。

就是那个他画在坚硬混凝纸上的马头,深棕色的马头上有些暗色大理石斑纹,栗色长绒毛摸上去十分柔软,它的脸瘦骨嶙峋,向下垂着,又长又瘦削的面颊上有两个大鼻孔,像矿坑一般……下面还有两片厚嘴唇,微微张开,上面长满了绒毛。面罩和马头出奇的相似。

当爱德华闭上双眼,就和那匹马闭上眼睛一样,阿尔伯特从来就没有比较过爱德华和这匹马。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似乎遇到了一位儿时的朋友,一个兄弟。

“真是没想到啊!”

他一边笑一边哭,重复道:“真是没想到啊!”他没有站起来,仍然跪在地上,看着那匹马,原来……意识到自己太愚蠢,有一种想要完完全全地亲上那张柔软大嘴的冲动。他靠了过去,伸出食指,摸了摸那两片嘴唇。爱德华想起了不久之前路易丝做过的一个同样的动作,感动不已。此情此景,我们只能这么说。

两人都保持沉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尔伯特抚摸着“马的头”,爱德华感受着这个抚摸。

“我从来不知道它叫什么……”阿尔伯特说道。

即使那些巨大的喜悦让你感到有些遗憾,但是眼里看到的仍然缺少了一些东西。

接着,阿尔伯特看到了那个本子,它就像是刚出现在爱德华的膝盖上一样。

“啊,你又重新开始画画了?”

那是从心里发出的一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