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好!”

佩里顾先生比阿尔伯特想象的还要矮。人们常常以为那些强者很高大,而每一次都惊讶地发现他们不过和平常人一样。另外,要说正常,他们其实并不正常。阿尔伯特看得很清楚,佩里顾先生有一种一眼就能看穿你的神情,一瞬间就能控制住你,连他的笑容也一样……这些笑容不常出现,他和钢铁一样,冷冰冰的,脸上时常挂着超出常人的坚毅表情,他就是人类社会的统领,是那些决定战争的人。阿尔伯特有些害怕,不知道怎样才能蒙骗过这样一个人。他又看了一眼大厅的门,每一秒都害怕普拉代勒上尉会走进来……

佩里顾先生很有礼貌,伸出手指了指扶手椅,然后,两个人坐了下来。他只要眨一下眼睛,仆人们立马就会推来摆放着拼盘和美酒的小推车。那位漂亮的女佣人站在一群仆人之间,阿尔伯特试着不去看她,佩里顾先生很有礼貌地看着他。

阿尔伯特想不明白为什么爱德华不想回到这里,他一定有难言之隐。看到佩里顾先生,他大概明白了,这样做都是为了摆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是个冷酷的家伙,没有任何可以奢望的,他是从专门的合金工厂“生产”出来的,就像手榴弹、炮弹、炸弹一样能把你杀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现,你就只剩下一块碎片。阿尔伯特的双腿说出了他的心声,它们老哆嗦着想站起来。

“马亚尔先生,你想来点儿什么吗?”玛德莱娜一边大笑着一边问道。

他哑口无言,还能要什么?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在重大场合或者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有时会喝点儿卡巴度斯苹果酒,在富人家是不会有人问主人要一杯普通烧酒的。要缓解现在的气氛,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那你想来杯香槟吗?”玛德莱娜建议道。

“我,真的……”阿尔伯特不喜欢有气泡的酒,他大胆说了出来。

一个手势,一段长时间的安静后,总管拿着冰桶出现了,他打开香槟,像要庆祝什么,优雅地抓住了软木塞。佩里顾先生已经等不及了,做了个手势,说着:“来,来,喝!我们时间可不多。”

“你跟我儿子很熟?”最后,他俯身靠近阿尔伯特说。

阿尔伯特明白这一刻晚宴就开始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佩里顾先生正询问着自己儿子的死亡,女儿也在一旁看着,不过,普拉代勒不在这场剧里,这是佩里顾家族的事。于是,他舒了一口气,看了看桌子,香槟正冒着气泡。从哪里说起呢?说什么呢?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思考一下,但是他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佩里顾先生琢磨着,认为应该再说点什么,于是说道:

“我的儿子爱德华……”

佩里顾先生在想,这个小伙子到底认不认识爱德华。他本人不是还写过一封信?大概人们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随便找人写封信寄给士兵的家属,这样的事可能重复上演过很多次了,不过,他真诚的回答立马就蹦了出来:

“是的,先生,我知道您儿子的事情,我常常和他见面!”

佩里顾先生想知道的关于儿子死亡的事立马变得不再重要,而这位老兵所说的话却反而变得重要起来,因为他讲述的是一个活着的爱德华。泥浆里的爱德华,喝着汤的爱德华,分发香烟的爱德华,夜晚打着扑克的爱德华,那个远远坐着的、在黑暗里弯着腰的、画着画的爱德华……阿尔伯特描述着他想象中的爱德华,而不是那个沿着战壕走的人,在那儿,他们并不熟悉。

对于佩里顾先生来说,这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痛苦,想想甚至还不错。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出来,这样真诚的笑容,玛德莱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请允许我这样冒昧地说,他特别喜欢开玩笑……”阿尔伯特说。

他讲述着,说着爱德华的英勇行为,那天,就是那天,我想起来……这并不困难,不管是谁的故事,只要是好的,他都放到了爱德华身上。

佩里顾先生再一次认识了他的儿子,这些会不会让他太惊讶?(爱德华真的说了这些吗?就像我说的那样,先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惊讶的,因为他从心里承认他从来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说什么都可以。一些荒唐的故事:军队食堂、剃须皂、中学生笑话、士兵闹剧等等。阿尔伯特很高兴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方向,于是果断决定继续说下去。他说起那些关于爱德华的趣事,佩里顾先生擦了擦眼睛。香槟让阿尔伯特壮足了胆,他肆无忌惮地说着,完全不考虑故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不停地讲着各种玩笑话,比如,纹丝不动的哨兵、正在打牌的士兵四周都是兔子一样大的老鼠,或者因为尸体散发出臭味,担架员根本无法搜寻死亡士兵的遗体,他都当作玩笑话说了出来,这还是阿尔伯特第一次讲述他的战争。

“瞧,有一天,您的爱德华,他这么说……”

阿尔伯特大胆地、激情饱满地、十分坦诚地说着,尽最大必要地描述,将这个混合的形象当作是爱德华,但是他面前正好坐着佩里顾先生,这个男人无论微笑或大笑,都有一副野兽的面孔,灰色的眼睛盯着你看,一下就足以平息你的热情。

“他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