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司机心里还是十分疑惑。

“你确定你有钱吗?”

阿尔伯特立马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二十法郎,展示给司机看,司机这下才安心,但是这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他熟悉这样的状况,他有经验,他常年开出租车。之后他就有了商人心眼,可还是不具备卑鄙的个性。

“呃,不好意思!”

“我这样问是因为我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客人,他们总是……”

“你什么意思,像我一样的客人?”阿尔伯特问道。

“这个,我是想说退伍的军人,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你不是退伍的军人吗?”

“我啊,我不是,我留在这里抗击敌人,因为我有哮喘,腿也比其他人短好多。”

“还是有不少的人参加了战争,很多活着回来的士兵的腿明显比其他人短了好多。”

听到这话,司机有些不舒服。那些复员转业的军人带着一条腿回到现实生活里,同时,他们也将战争带了回来,所有人都要从他们口中听好几遍战争的教训,长久以来,人们已经开始厌烦这些所谓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早就死在了战场上。是的,那些人才确确实实是英雄!另外,当一个人向你讲述过多的发生在战壕里的真实故事,那你就得小心了,也许大部分人都是坐在办公室里“打仗”的。

“你是说,我们没有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事吗?”他问道。

他总是在心里寻思着:那些退伍的军人又知道什么呢,他们了解我们的生活吗?战争后,剩下的不过是已经被剥夺了的生活,留下来的只有贫困。阿尔伯特也听过别人问这些问题,所有那些话,他都记在心里,比如煤和面包的价钱,这都是能轻而易举就知道的事。退伍后,他就发现,想要生活安宁,最好把战争中作为胜者的功绩放进抽屉里。

最后,出租车停到了西马尔大街的拐角处,司机收了十二法郎,阿尔伯特还付了一些小费,然后下了车。

这里是一个俄罗斯人的小区,但小区的医生是个法国人,名叫马蒂诺。

爱德华在6月的某一天发病了,阿尔伯特去找了这位医生。我们不知道住在医院的时候爱德华是怎样得到吗啡的,但是他强忍着,最后活了下来。阿尔伯特努力地向他解释:我的祖宗啊,当初不那样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你不像现在这样子的话,一切都会好的,你必须得接受治疗。爱德华根本就听不进去,对于装假体的手术,他仍然固执地拒绝。阿尔伯特对此不明白,他说:“我认识一个截了肢的人,战争期间被送到马恩河畔夏龙的二月军事医院,听说在那里做了假体手术,他现在成了新区圣马丁大街上一家卖彩票的小店老板。就算是变得不好看,你好歹还是有人的样子。”但是,爱德华仍然听不进去,回答:不、不,还是不……他一边把纸牌一一摆在厨房的桌子上,一边拿出一根烟,用一个鼻孔吸着,大开的嘴里不停地呼出糟糕的气味……食物从嘴上的漏斗形装置倒下,慢慢流进喉咙,也不知道阿尔伯特从哪个地方找来这个旧的食物研磨器,(做假体手术那个人最终还是死了,还真是倒霉!)这稍微解决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但是无论如何,一切都还是特别的麻烦。

6月初,爱德华离开了洛林医院,几天后,他表现出令人不安的焦虑,从头到脚打着哆嗦,时常全身湿透,还会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阿尔伯特束手无策。他对吗啡的依赖越来越强,一开始,这样的折磨十分的可怕,必须要用绳子把他拴在床上,这和去年11月在医院里的情况一样,这正是战争结束带来的痛苦。不仅如此,还要锁住门,以防房东闯进来杀了他。这样做不仅是要缓和爱德华的痛苦,还有房东的。

爱德华看上去特别可怕,枯瘦如柴的身体里像是住了一个魔鬼。

马蒂诺医生就住在附近,因此答应爱德华去家里为他打针。他是一个冷酷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他说1916年在战壕里一共做过一百一十三次截肢手术。因此,听到这些话,爱德华稍微恢复了一点平静。正是因为他的介绍,阿尔伯特才认识了给他提供吗啡的巴西勒。这个人准是盗窃了药店、医院或诊所的药品,任何药他都知道,你想要什么就可以给你什么。认识不到一段时间,阿尔伯特就遇到一件好事,巴西勒向他提供了一整套的安瓿瓶,这可以解决当前的麻烦,而且还是低价处理,就和清仓大甩卖一样,不过,这和真实的大甩卖还是有些差别的。

每一天,每过几小时,阿尔伯特就会小心谨慎地在纸上注明当次的注射剂量和总数,这样一来,就能很好地控制和了解爱德华的状况。同时还要劝爱德华做手术,虽然没有多大的作用,但是他仍然坚持着。但至少那一刻,爱德华很平静,变得没那么糟糕了。阿尔伯特给他笔和纸,虽然不能够再次握笔画画,但至少哭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他总是安静地躺在长沙发上,一言不发,张口呆望着眼前的一切。就这样,到了9月底,吗啡所剩无几,爱德华却变得越来越依赖药物了。6月的时候,每天都要注射60毫克,三个月过去了,剂量涨到了90毫克。爱德华总是独处,一语不发,阿尔伯特完全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钱用得很快,如流水一样,先是吗啡,接着房租、食物、煤和衣服,这一切太难了,所有的东西都太贵了,更不要说花钱的速度。阿尔伯特把能拿去当铺当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甚至还把身体献给了一家机械钟表行的女老板——莫内斯捷太太,有时候还会去那里帮忙做一下包装的活儿,作为交换,莫内斯捷太太会多给一些钱。(这是阿尔伯特说的。在这段故事中,他甘愿牺牲肉体,事实上,他也没有不满意的,想想便能知道,快六个月的时间里,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莫内斯捷太太的胸部特别大,他不知道怎么应付,而她却毫不吝啬地给自己的老公戴绿帽子,她认为丈夫就是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头猪,而且总爱说蠢话,比如没有得到英勇十字勋章的士兵都是贪生怕死的人之类的话。)

吗啡的花费仍然是最大的,什么都需要钱,开销太大。生活费完全取决于药的价格。阿尔伯特总是在抱怨政府为了解决通货膨胀,抬高价格,现在一件“国家标准西服”只卖一百一十法郎,但是一瓶五法郎“国家标准吗啡”却没有降价。一个“国家标准面包”、一袋“国家标准煤炭”、一双“国家标准胶鞋”的价格都是规定好了的,就连“国家标准工作”也有固定工资,阿尔伯特想不明白,像这样一种市场规定,难道就不是布尔什维克的共产主义吗?

银行不愿意再收留他,议员们讨论出国家应该“报答亲爱的法国士兵,向他们支付一笔钱,用来表示祖国的感激之情”,之后过了很久,阿尔伯特收到了一封解释信,被告知以国家现在的经济能力,政府是无法偿还债务的,因此,政府解雇了很多的人,在这场可怕的战争期间,四十二个月的时间内,已经遣返了很多部门,那些人只能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