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抬起头,看着上尉。

“是的,亲爱的中……上尉。我们认识……”

宪兵没再多说什么,只专注地看他手上的印章和登记表。现场充满一种因为情感波动而引起的不安气氛。

“尤其是你的英勇行为,士兵阿尔伯特·马亚尔。”普拉代勒似笑非笑,不屑地讲道。

他不紧不慢,从脚到头仔细打量阿尔伯特,最后看着他的脸。阿尔伯特感到两膝发软,像站在流动的沙里,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他有些害怕:

“这是战争……给我带来的好处。”他结结巴巴。

他俩周围鸦雀无声。普拉代勒歪着头思考。

“每个人……在这儿都展现出他自己的本性。”阿尔伯特支支吾吾地补充。

普拉代勒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某种情况下,那两片嘴唇仅仅是一条被拉伸的直线,就像机械运动。阿尔伯特感到不自在:普拉代勒上尉一声不吭,处之泰然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盯着他。“这不是痛苦的事。”他想,吞了吞口水,低下头。

在我的梦里,我已经杀了他好多次,常常是用刺刀刺穿了他的心脏。有时候,你也在那儿,我们一起动手,而你要知道,他每每下场都很惨;有时候,我又梦到自己被送到了战争委员会,长官下了死亡命令,可是我很勇敢,坚决不戴上眼罩,而是亲眼看着自己最后被行刑大队处决。我会说“下手吧”,因为执行的那个人常常微笑,我对他有种好感……就算是醒来我也觉得杀死了普拉代勒。但是,那个浑蛋的名字一出现在脑海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我亲爱的战友。实在是不该跟你说这件事情,我知道……

宪兵清了清嗓子。

“好的,上尉,既然你确定你认识他……”

周围的士兵再一次吵闹起来,开始只是零星几个声音,后来整个大厅人声鼎沸。

最后,阿尔伯特闭上眼,普拉代勒走开了,宪兵也已经专注到自己的登记簿上去了。

一早,来到这里的人大声吼叫,吵闹从未间断。复员转业中心大厅回荡着叫骂声。快到傍晚时,由于失望和一天的疲惫,大家渐渐安静下来,吵闹声变得很小。办公窗口也关闭了,到了晚饭时间,高级军官一个接一个离开,普通士兵累得筋疲力尽,像往常一样坐在包上,对着他们手上温热的咖啡叹气。大厅里那些用来办公的桌子,一张张被撤走。第二天,这里又恢复原样。

火车也不会来接人了。

至少今天不可能。

明天也许有机会。

另外,从战争以来,我们能做的事就是等待。总之,和战壕里的情况有那么一些相似。在这儿,我们也有一个敌人,虽然看不见他,但是他却重重压在我们身上。因为他,我们没有自由。敌人、战争、政府、军队,所有这些都一样,没人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没人能够阻止这一切。

一会儿,天黑下来。吃过饭的士兵开始坐下休息,点烟,胡思乱想。一天下来,为一件小事与魔鬼搏斗后,疲惫倍增。不过士兵们都有毅力,且非常能忍。一切都安静下来,他们互相分享被子,只要还剩有面包,都慷慨给予对方。所有人都脱下靴子,可能因为灯光暗了,每个人的脸看起来像凹陷下去一样,特别老,常年行军以及没完没了的战役让他们精神不振。大家都说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有人会玩上一局牌,赢了的人可以得到那些无法用来交换的小码军鞋。大家有说有笑,讲着各式各样的笑话,当然,有人仍愁眉不展。

……我可怜的欧仁,怎么才能结束一场战争。这个宽敞的宿舍里,挤满疲惫的士兵,大家都十分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没人能告诉你怎么办,不说哪怕一个字,只能握着对方的手相互鼓励。报纸报道胜利的消息,房间里挤满人,没有一点空余地方。一篇名为《来自祖国深深的感谢》的文章(我在《晨报》中看到的,跟你说,我可是一字不落读完了)成了麻烦事,报道中说士兵只能拿到少得可怜的退伍金,每个人只有五十二法郎,我们连衣物、热汤和咖啡都没有,政府还在为这点钱斤斤计较,把我们当成小偷对待。

“当我们回去时,我住的城市一定会有场该死的庆祝活动。”一个小伙子点起一根烟说。

没有人回应,每个人都对此有些怀疑。

“你来自哪儿?”有人问。

“圣维格埃苏拉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