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在一阵清脆的鸟啭声中,瓦塔南醒来了。他躺在一个充满了干草清香的仓库里,野兔一直窝在他的臂弯里休息。野兔好像随时注意着在屋脊下飞翔的燕子——这些燕子肯定还在筑巢,或者已经有了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因为它们一直急切地在仓库飞进飞出。阳光就从一根根圆木之间的缝隙贯穿进来,陈年的干草是那么的温暖。瓦塔南又继续在干草堆里躺了近一个钟头,然后若有所思地站起来抖抖身子,将小野兔抱在臂弯里走出仓库。

在开满花的老牧场后方,有一条潺潺小溪。瓦塔南将兔子放在岸上,接着脱去衣裳,到清凉的溪水里泡澡。一群群的小鱼成群结队地逆水而游,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这些鱼群受到惊吓,但是它们很快就会忘却恐惧。

瓦塔南想起了在赫尔辛基的太太,他感到心头一阵沉重。

瓦塔南并不爱太太,用一句话来形容,她很不贤淑。从他们结婚以来,她就一直令他难受,或者可以说,她很自私。他太太总是会买些很可怕的衣服,既丑陋又不太实用,而且没有什么场合适合穿,到头来连她自己也不再喜欢这些衣服。瓦塔南相信,如果换丈夫可以像换衣服那样轻而易举,他太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甩掉自己。

在他们的婚姻初期,他太太曾经千方百计地要为两人打造一个小家庭,一个窝。但是他们的公寓却变成了女性杂志里常见的那种充满了奇怪摆设与玩意儿的空间,非常矫揉而且没有品位。他们家散发着浓浓的前卫风格,到处是巨幅海报,以及坐起来不舒适的组合座椅。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很难不磕磕碰碰,因为整个布局非常不规则。这个家也正是瓦塔南婚姻的最佳反映。

有一年春天,瓦塔南太太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是很快就去做了人工流产。按照她的说法,一张婴儿床会破坏室内装潢的整体和谐,而瓦塔南在太太人工流产之后得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胎儿不是他的种。

当初瓦塔南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太太曾这样回应:“你总不会跟一个死掉的胎儿吃醋吧,蠢蛋!”

瓦塔南将野兔放到溪边,好让它能够喝水。小家伙的小嘴立刻浸入清澈的溪水里;就它娇小的身躯看来,它似乎渴得厉害。

喝完水之后,它开始精力充沛地在溪边啃咬起新鲜草叶。它的后脚仍然拖累着它。

不用说,得回到赫尔辛基去,瓦塔南思量着。办公室的人对于他这样凭空消失会怎么说呢?

但那是什么烂办公室,还有,什么烂工作!不就是一份成天揭发社会八卦的杂志,对真正该揭发的社会建设弊案从来只字不提。在每周的发行封面上,刊登的总是一张张成天游手好闲的家伙、选美小姐、名模、演艺世家新生儿的照片。年轻一点的时候,瓦塔南曾经很满意这份在大报社里的记者工作,他曾一度很高兴能够有诸多机会去专访那一个个令外界难以理解的家伙,甚至能够访问受到政治迫害的人。他以前真的认为这是一份好工作,至少能够为社会大众揭露一些不合理的现象。但随着年岁渐增,他甚至不再幻想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有用的事。他只顾着做好人家交代给他的事情,只满足于不添加任何评论性的报道。他的同事们,一个个也都是失意而且对未来不抱希望的人。在这里,最有影响力的营销专家还可以建议记者写出最能够迎合公司金主的文章,而记者也会依样写出来。报社营运状况顺利,但是信息却变得完全不透明,所有的信息都被稀释掩盖,并且转化成肤浅的娱乐文章。简直是这个行业的末日。

但基本上,瓦塔南的薪水还算不错,只是他仍旧过得很拮据。他的房租支出一个月几乎要一千马克,在赫尔辛基租房可是十分昂贵的。就因为这笔房租支出,瓦塔南一直无法买房子。但他还是给自己弄了一艘游艇,只不过还有贷款要缴纳。除了航海,瓦塔南几乎没有其他休闲娱乐。他太太偶尔会提议去看戏,可瓦塔南根本没兴趣和她一起外出,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足以让瓦塔南抓狂了。

瓦塔南叹了口气。

夏天的清澈早晨正充满生机,但是种种阴郁的心思却彻底驱散了他的喜悦。一直等到野兔吃饱了,瓦塔南将它放进外套口袋之后,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思绪才逐渐远离。他迈开坚定的步伐,朝着西边前进,也就是他前一天夜里在大马路上所走的方向。树林里充满各种悦耳的声音,瓦塔南一边走一边哼着一首古老的小曲。野兔的耳朵也从外套的口袋露了出来。

两个钟头之后,瓦塔南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他沿着主要干道直走,并且幸运地看见一个红色的书报摊。在书报摊的旁边,有个年轻女孩正忙碌着。看来她是在做开店前的准备。

瓦塔南朝着书报摊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并在书报摊前面的木头门廊坐了下来。女孩打开护窗板,走进摊位,然后推开玻璃窗并宣布:

“小店开张了,您需要点什么?”

瓦塔南买了香烟和一瓶柠檬汽水。女孩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然后询问:

“你是个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