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原住户的一种策略。”傅展看着好像还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李竺知道他其实有点洁癖,他掀开帐篷一角,让风吹进来,这能好一点。“挺明智的,能败坏强奸犯的胃口,否则这块垫子上可能会发生一些比味道更恶心的事情。”

他们的声音稍大了点,立刻引来法蒂玛的嘘声,老妇人坐在帐篷外,从一个铁桶里烧出火来烤手,意大利这个季节已经有些冷了,帐篷里阴寒刺骨,到了晚上,难民营里处处都是火光。

“小声点。”她说英语音量也很轻,“即使是意大利语都会引来注意。”

在难民营里,任何叙利亚阿拉伯语以外的语言都会惹来层次不齐的歧视,别国的阿拉伯方言意味着不是自己人,意大利语说明此人已经多少融入了当地社会,需要被狠狠打击才不会忘本,至于英语,那更危险,在叙利亚还太平的时候,英语也许是某程度的特权语言,但现在它只能带来仇恨——还好,大部分人甚至无法分辨中文,只要说得轻点儿,就连法蒂玛也是一脸木然,并不会制止他们私下交谈。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盗火者打电话?”李竺在很艰苦的地方待过,但难民营还是让她浑身不舒服。米开朗基罗的画作似乎有部分已在罗马实现,难民营和《最后的审判》里魔鬼世界的景象有共同之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地狱空空如也,恶魔都在此处。是否都在此处她不知道,不过《最后的审判》里,描绘天堂的部分总是没有描绘地狱的可信。“真能在罗马把密码骗到吗?”

“骗不到就只能去开罗了。”这问题傅展也不可能给出绝对的答案,他们的行动现在只能拟定模糊的方案,具体该怎么实行主要看美国人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没有密码,这U盘毫无作用,就这样交上去,更大可能是束之高阁——这也就意味着美国佬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付出任何政治代价就把U盘消声了,你愿意吗?”

李竺微微一怔:她本以为傅展会在梵蒂冈先转移走U盘,那瞬间伸进口袋的手,不但携带了另一份寄存条,而且也送走了U盘。这样他们在开罗骗到密码后,傅展可以直接把密码回传给后勤人员,这比他们把U盘带去开罗要更保险。

傅展不说,她也没想到U盘交上去后怎么处置就由不得他们自己了,更没想到,除了单纯的爱国心(她简直羞于承认这是她想把U盘传递给自己人的理由)以外,傅展还如此积极地想要报复美国人。她虽然饱经追杀,但却也从未想过自己能报复到主使者——她的心气真没傅展这么高。

“那你的意思是,次选是按盗火者的计划行事,如果实在拿不到密码,就把U盘里的资料传上开罗的安全屋?”

“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拿到密码以后,再脱身把U盘送回大使馆。”傅展的语气好像在说他不接受第二种可能,这就是事情将要进展的方向。李竺抿了一下嘴,想要提出异议,又吞了下去:的确,不管是为了什么,不拿到密码,U盘就失去了意义。不管是爱国也好,想要报复也好,他们现在的短期目标至少都很一致。

但她确实没想到,傅展选择骗到密码,把U盘送往大使馆的理由,竟和她想得不一样,在佛罗伦萨,有那么一小会儿她觉得——

她和傅展的关系总是在迅速地变化,就像是两个在弹珠机里弹来弹去的圆球,轨迹时而交错,时而又天南海北,有时候李竺总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傅展的本质,但下一秒她又感到自己很难理解这个莫测的男人。他宁可和盗火者决裂也要把U盘拿回来,真的只是为了把报复美国佬的主动权握在手心?在佛罗伦萨或者在这,总有一刻是没说实话吧。

“你哥哥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她换了个话题,不再多问了,电话何时打,傅展自有分寸。“白准备了一套房子——这间房子一定是很安全的了,和巴黎的没法比。”

“他犯不着,我是不会去住,但也给他带了个更有价值的住客。”傅展笑了一下。李竺过了几秒恍然大悟。“你是说,H?——那这可真是份大礼。”

他们是知道H准备在哪里做他的整容手术的,因为后者很热情地邀约他们一道进行,并为医生的技术打包票。H犯不着在这点上说谎,他们俩都放了他,自然也不会回去捉拿,更无从告密。不过对有其余目的的组织来说那就不一样了,H现在正缺个栖身地,如果他也情愿的话,这是一拍即合的好买卖,如果他不愿意……那也有得是办法让他愿意,不论如何,他都没机会把‘傅展李竺可能并不是简单游客’的猜想传回去,李竺也不用担心他会反水回原来的阵营。这的确是上算多赢的买卖,忽然间李竺又不确定,傅展特意跑到难民营藏身,把安全屋空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哥哥送上这份礼物,抓住这个刚背叛了组织,正不知何去何从,又掌握了许多核心机密的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