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在西斯廷圣堂里,她仰望着这巨幅鲜艳的壁画,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同时却又热泪盈眶。仿佛对所有改变的不安都随之消弭,仿佛对前程所有的际遇与苦痛都能接受得平静,李竺久久地抬着头,拥在熙攘人群中,嗅着被香水薰过的多种体臭——但这仍是值得的,这幅画让梵蒂冈脏乱的大街也可以原谅,它是值得的。

她用的时间比平时久了很多,回过神来的时候难免有点尴尬,不过,傅展并没嘲笑她,他也久久地凝视着巨幅画,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察觉到李竺的凝视才回到现实,和她相视一笑。

他们可以对贝尼尼长篇大论,对拉斐尔品头论足,从教宗宝座谈到美国,但在《最后的审判》之前,能交换的似乎只有这个笑,李竺也笑了,她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这一次,傅展没有嘲笑,而是轻轻回握。

“真同情那些不得不把画作添加到这里的画家,公开处刑啊。”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傅展说。李竺不得不同意,“简直就是尴尬。”

他们在纪念品店随意挑选着纪念品,意大利的旅游纪念品质量都很低劣,这一点不如法国,梵蒂冈的冰箱贴毫无疑问来自义乌,不过李竺还是挑了两个钥匙扣,“来都来了。”

傅展自然是要笑话她的,从博物馆出来,他们去拿存包,傅展给了柜员两张条子,李竺默不作声:来的时候,他们就存了一个空荡荡的背包。

两个包很快被拿出来了,工作人员忙碌不堪,根本没想到核对护照,其中一个鼓鼓囊囊,颇有些份量,傅展轻松地把它甩到背上,和她一起踱出博物馆,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远处圣彼得大教堂门口,黄牛还在纠缠排队的游客,告诉他们自己能带他们插队,‘只要十欧元’。

“情况还好。”傅展说,他们在马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梵蒂冈是不会为游人设置长椅的,圣彼得大教堂周围也没有可以小坐的地方,他打开背包开始检查内容物。

“哦?”

“我们在巴黎约定过,如果没人盯梢,就在大殿里见面。有人的话,在美术馆,监视规格高的话,雅典学院——如果盯梢非常严的话,西斯廷礼拜堂。现在,既然他本人没来,而是派了个小家伙,又在雅典学院前,那情况就和我们猜得差不多,他肯定是被盯住了,不过,情况还不至于不可收拾。”包里装着钱,护照(李竺瞥见以后心底顿时一阵放松),还有些化妆油彩和工具,傅展拿给她检查,又掏出一把钥匙上下抛了抛,“现在还不适合直接转移去领馆,得等他们讨论过再说,不过,我哥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一间安全屋——和H说得一样,罗马的旅馆已经不是很安全了,他们能查到,而且,听说有什么新的风波也在酝酿中,他让我们住过去等几天,以后的事他会安排,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这是他们现在能得到的最好待遇了,李竺想不到任何不答应的理由:他们本来就打算把U盘交给傅展哥哥,就此接受安排,避开风浪,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不去那里我们还能去哪里?”

但傅展的语气听起来却蛮不是那么回事,李竺不禁脱口问,“不去那里,你还有什么打算?”

旅馆不能住,安全屋不去,总要有地方栖身吧?她看出了他的打算,傅展倒不怎么诧异,对这个问题,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显然早有准备。“别忘了,U盘还需要密码——而安杰罗可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在领事馆工作的哥哥。”

他们本来就准备设法在罗马拿到密码,这确实也算是个有力的理由。不过,问题也依然很现实,CIA还在无孔不入甚至更加疯狂地追击着他们,听起来似乎也正酝酿着和巴黎类似的大型活动,届时,罗马的每个角落都遍布着危险,他们又该在哪里躲避无孔不入的棱镜?

——傅展微微笑了起来,如果李竺记性不差,她就会发觉,这一笑和他请她吃法式大餐那一次,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