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力量真的很渺小啊。”

这个时间,电梯来得很慢,这一层等电梯的人却不多,他们站在空荡荡的角落里,初秋的阳光洒在身上,隔着玻璃,就算灿烂也没剩多少热度,胡悦的声音就像是梦呓,像是背景音,她插着口袋,眯起眼望着窗外的蓝天。“在整容那边的时候,觉得人真伟大,几乎是无所不能,想得到的手术我们能做,想不到的手术我们也能做,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能做的是不是已经有点过多了,已经跨过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可,到了修复这里,就又回到从前了,又会觉得,其实,我们能做的事,是真的很少啊……”

人的力量,是多大,又是多小呢?这种交错的感觉,就像是不断在改变的自己,都让人感到晕头转向,只有师霁唇边带了些讽刺的微笑是从来都不会变的,就像是漩涡中的锚准,他永远都这么悲观,从来都这么实际,所以也就永远都不会被现实困惑。

“每个医生可能都有点救世主情结,”他说,当然不是安慰,还是一贯的微讽,“当然你尤其重——这样的失落感不奇怪。”

“难道你就不会失落吗?”胡悦有点儿冲动地问,“就差这么一点点,难道你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烦恼——”

“我是个医生,”师霁说,他锐利地盯了她一眼,多少带了些告诫地说,“病人并不是我追逐完美的工具。”

这条底线,他永远不会去跨越,医生的底线,就是任何事都要以患者的健康为第一优先——其实该如何判定,外人根本没有证据,但,是不是动摇过,是不是迷乱过,别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自己。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一下刺破了胡悦心底的气球,炸开的声响让她有点晕眩,但也把她震醒,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执迷,她罕见地红了脸,羞愧得讷讷不成言:一直以来,她尽力做到最好,可这不意味着她没有缺点,她没有钻牛角尖的时刻。

而师霁——当然一直对她不假辞色、冷言冷语,她也……说不出他的什么好话,但——

其实他……是个很好的医生,也是个不错的老师吧。

“我……”

她善于讨好人,善于转圜气氛,但不知为什么在师霁面前很不善于承认错误,尤其是自己的缺陷,胡悦窘得直抿唇,她说,“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师霁接了她的腔,还是那样的微微有些嘲笑,手插在衣兜里斜睨着看她,他的眉毛挑起来,飞入滑落几丝的浏海中,有些随意的典雅,师霁就是同时可以又刻薄又高高在上又优雅,“是,大多数时间,病人就是我追逐我完美的工具——不过,那也得是活着的病人才行啊。”

这是他一万年难得一见的自嘲,师霁恐怕从来没有这样为人缓颊过,气氛因此松快下来,胡悦不用再认错,但她的心却因此跳得更快,眼睛胶在师霁身上几秒才被扯回来,她害怕自己也感染了病菌,因为现在她的脸颊有些烧灼,但她不敢伸手去捂,她还很怕自己的脸颊涨红了被看出不对,或许可以推到阳光身上……

响起的电话铃声拯救了她,胡悦掏出手机,对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一皱眉,“张主任?”

主任亲自找她,她有点不好的预感,赶紧接听,“主任,我在面部修复这边会诊,是病房出问题了吗——”

“不是,不是病房出问题了。”张主任打断她,有点没好气的说,“你这个孩子真是给周院添了不少麻烦啊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师霁是不是在你旁边啊?他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