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泯嚷完,丢烫手山芋似的将那龙舌香塞给管家,叫他连着帖子一并扔了,管家无奈往旁边看一眼,见裴邵不说话,只好照办。

晚些时候,裴邵回到寝屋,便闻到屋里蔓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他眯了眯眼,朝案上走去,果然见帖子和香盒整整齐齐地排在烛台边。

裴邵垂目看了那香盒许久,才伸手从中抽出一根香来,稍顿了顿,低头略略凑近了些。

这香有安神的功效,闻着能让人静心,可裴邵却觉得烦躁,他心烦意乱地丢了香,又信步将窗推开。

沐浴过后,裴邵笔直地躺在榻上,闭眼却毫无睡意,那点香味明明已经散了,可鼻息间仿佛还能闻到,连带着勾起了三四年前的记忆——

那大概是先帝驾崩两个月后,那会儿他进京不久,还只是个五品禁军都虞侯,顶着裴氏次子的身份,也没人敢真的差遣他,连分到的差事都是最轻松的,每日就在那没什么人的望仙台当值。

可偏偏那样一条偏僻的路,住在完全相反方向的长公主却能日日经过。

还不是经过一回,而是三回五回。

盛夏日头正烈,程慕宁就坐在那凉亭下,宫女太监环绕左右,扇扇子的扇扇子,剥核桃的剥核桃,而她总是笑眼盈盈地盯着他,用端庄持重的语气道:“裴小将军,真不来歇会儿吗?”

时日一长,懂的人都懂。

闲言碎语漫天飞,且有越传越离谱的架势。裴邵在宫外都能碰到有人朝他道喜,宫里就更不用提,甚至有小太监一时嘴瓢喊他驸马,见他冷了脸都没反应过来,还哭着喊着驸马恕罪。

那时连周泯都调侃他:“若是真成了驸马,说不准长公主美言几句,新帝便大手一挥便放咱们回去了,况且公主也没什么不好,柔美动人,性情果敢,我看倒是很配小主子嘛,小主子,真不考虑一下?”

他口中的小主子拿冷眼横他,翌日对着长公主的笑脸相邀,义正言辞道:“还请公主自重,纵然公主不顾念女儿家的脸面,我裴氏一门也绝没有尚公主的想法。”

裴邵这话并非假话,裴家儿郎皆是功勋在身,大有可为,没有人愿意尚公主去做那无甚前途还低人一等的驸马爷。

彼时程慕宁神情不对,裴邵只当她脸面上挂不住,那时他尚还有几分贴心,没再继续给她难堪,于是点到为止,转身便要离开。可他才刚一抬脚,程慕宁就直直倒了下来,若非那隐隐发青的脸色,裴邵险些以为她在碰瓷。

没有办法,在侍女慌乱啼哭之下,裴邵咬咬牙,只好将她抱去太医院。

幸而只是过于劳累又中了暑气,没什么大碍。

裴邵正要走,那个叫红锦的侍女便拦住了他:“奴婢得去看着公主的药,太医院鱼龙混杂,独留公主一人实在危险,裴小将军若无事,可否看顾公主片刻?”裴邵面无表情的时候怪吓人,侍女紧张地吞咽了下,“就、就片刻!”

她梗着脖子,胡搅盲缠地说:“若不是将军适才说了重话,我们公主又怎么会晕?公主这样柔弱,哪里经得住吓!”

小宫女说完就跑,没给裴邵拒绝的机会。

裴邵几次想走,又怕另生事端,只好隔着两步距离,坐在榻旁的条凳上守着。他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心道一切隐忍都是为了裴家,为了不连累父兄……

时间一寸寸过去,那小宫女还没有回来,裴邵百无聊赖地瞥了眼榻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