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回来时,我都已经着手做晚饭了,而刘易阳早已经坐不住了:“你说妈这是上哪儿去了,也没带手机。要不要报警啊?”“我可以告诉你警察怎么说,失踪没超过四十八小时的,我们不予受理。”我沉着道。

婆婆是红肿着眼睛回来的,在她这个年纪,就算成心哭,哭成这样也不容易。毕竟,这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早已尝了个一溜儿够,开心的泪,不开心的泪,早都快流干了。见了婆婆的这副狼狈,我就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假设:也许,她是去找我公公了。还是那句话,活了这大半辈子,该看透的,早就看透了,除此之外,还顺便练就了一身“伪装”的好功夫,有苦水往肚子里咽,表面才能光鲜,现状才能维持。连我这个刘家的区区新媳妇,都见识过我公公的“秘密”,那天天与之共枕眠的我婆婆,就没道理一无所知了。装不知道罢了。

而刘易阳,似乎是真不知道的一个。

“妈,您跑哪儿去了?眼睛怎么了?哭了?”

“没事儿。”婆婆疲惫不堪,甚至无心掩饰。

“是因为我爸吗?”在我认为,刘易阳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那电话,那是,那不就是个女同事吗?”刘易阳将我的托词生搬硬套。

“我没事儿,没事儿。”婆婆的重复一遍比一遍无力。她捋了捋头发,洗了洗手,走到了锦锦的身边。锦锦正盯着墙上的动物画片,学习得专心致志。婆婆攥住她的小手:“小宝儿,那是大老虎,小猴子,大象,熊猫,小白兔,小猫。”说着说着,婆婆的声音中就夹杂了哭腔。我拉住急急忙忙要上前去的刘易阳:“就让锦锦陪她吧。”

吃晚饭时,婆婆已恢复了常态。除了对这一天的行踪绝口不提之外,她该吃吃,该说说,该笑也笑。刘易阳无从打探,也只得作罢。而我对我婆婆的怜惜则深了又深,一条寂寞的生命,一段奉献了绚丽青春,只留下余烟袅袅的光阴,一份未得到永恒回报的真情,她所拥有的,仅此而已。而最致命的,大概就要属我童佳倩,即将把锦锦这根她最崭新的精神支柱,故意撤出她的生命了。

陈娇娇和崔彬打算买房了,而且,买的不是二手房,不是五六环开外,更不是一丁丁点儿小的鸽子窝,而是位于三四环之间,地处一片虽不一流,但好歹入流的社区中的一套面积足有九十平米的暂新现房。用陈娇娇的话说:“我们俩对那套房是一见钟情,就像崔彬见我的第一眼。”

这会儿,我跟刘易阳,还有陈娇娇跟崔彬,正在KTV里唱歌。以往唱歌,我们都选在深更半夜,不为别的,只为价廉,可今天,陈娇娇继频频请我吃饭后,又大方上了,不但把时间选在了中午,还要了一壶菊花茶,以及坑人不眨眼的水果拼盘和干果拼盘各一盘。

刘易阳和崔彬正在唱动力火车的歌。我就纳了闷儿了,两个文质彬彬,秀外慧中的小伙子,唱无印良品不好吗?干吗非糟蹋人家纯爷儿们派的歌?就算喊哑了嗓子,也吼不出人家那味道来。

“童佳倩,你真该看看那儿的房子。你别看面积不大啊,可户型是真好,两房一厅规规整整,开放式的厨房,卫生间放得下浴缸,房高够高,采光够足。还有飘窗,我一直向往着可以坐在窗台上,白天晒太阳,晚上赏月亮,哈哈。”陈娇娇的声音嘹亮得覆盖住了那对斯文的动力火车。

“我才不去看,看完了没钱买,徒添伤悲。”我越说越有哲理:“有时候人就该做井底之蛙,容易知足。”

“贷款嘛,没钱就少付首付,多还个五年十年的。唉,说真的,童佳倩,我们当邻居多好啊。”

“什么真的假的,我跟你说啊,我好不容易安心于租房了,你别又在这儿勾引我。对了,你和崔彬预备贷多少?”

“没定呢。”陈娇娇一脸的搪塞,随后一步蹿去选歌儿了,嘴里嚷嚷着:“让本小姐为你们高歌一曲。”

刘易阳唱得意犹未尽,紧握麦克风跟陈娇娇比谁嗓门儿大,亢奋得要命。崔彬则悄悄隐退,坐到了我旁边吃西瓜。“唉?刚和陈娇娇聊房贷聊到一半儿,她就跑了。你们预备贷多少啊?”人类那好打听好管闲事儿的臭毛病又在我身上展露无遗了,越是亲近的人的隐私,就越吸引人,人家越不乐意让你知道,你就越玩儿了命地去挖掘。

“具体多少还没定呢。”崔彬也这么说。只不过,他这个人的话要比陈娇娇的话可信多了。

“不过我们打算凑个五六十万的首付。”崔彬果然是老实人,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么多?行啊你崔彬,真人不露相,偷着摸着攒了个这么大的数目?”我当真是没料到。

“呵呵,”崔彬不好意思:“没有,其实我也就能拿出个二十万。”

“那剩下的?”

“娇娇说,她爸妈愿意拿三十万。”

我抓上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个水饱儿,在这地界儿说话,并不比唱歌来得省力,两人面对面,也得句句嚷嚷,跟隔着条大峡谷似的。除了口干舌燥,我还头昏目眩。三十万?陈娇娇的爸妈能拿出三十万?崔彬是不是石头研究得久了,自己也变石头了?亏得他相信。并不是我童佳倩小瞧陈爸陈妈这二位工薪阶层,只不过,就冲着她陈大小姐自打有了审美观以来的这十来年的花费,什么阶层也攒不下来三十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