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园子中那个葡萄架,崔夙就陡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那种熟悉的景致和熟悉的摆设下,已经尘封了多年的记忆仿佛突然找到了缺口,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她几乎下意识地抓住了李明泽的胳膊,然后大口大口地吸气。

就是在这样一个园子中,她第一次遇到了李明泽。那时候,他凶巴巴地质问她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宫女,然后又带着她在整个皇宫里转了一圈。她怎能忘记,就在那一个葡萄架下,她曾经多少次偷偷帮他带过御膳房的点心,又多少次帮他临时抱佛脚似的背书,帮助他誊写那些要交的窗课本子。

而这些,如今都只有在记忆中方才找得到,竟然已经成了年代久远的昔日回忆,再也回不来了。她不是那个只知道嬉笑玩闹的崔夙,他也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将来游遍大江南北的皇子。

“我当初搬进这里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个园子和昔日那个园子很像,费了老大的功夫,甚至亲自动手,方才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李明泽轻轻用右手覆住了崔夙的手背,一字一句地说,“还记得么,那个时候你摘光了一丛牡丹,编成了一个花篮,之后还害得太后满宫里查找元凶。最后你为了不让那些宫女太监受罚,自己站出来承认,结果被禁足了三天。”

“我自然记得……”这四个字出口,崔夙就感到一双有力的手箍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几乎动弹不得。然而,仅剩的一丝清明还是让她在即将陷入的时刻醒悟了过来。“七哥,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夙儿!”

崔夙竭尽全力地推开了李明泽地手,逃开几步远之后方才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回头见李明泽脸色发白,她不由感到一丝内疚。但还是硬起心肠道:“七哥,如今你是楚王。我是镇国公主,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朝臣不允许,太后也同样不会允许。你就只当我们只是兄妹,不好么?”

“兄妹……”李明泽苦涩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怎么会不知道崔夙所说地都是事实,他是楚王,是当今皇帝的侄儿,倘若皇太子登基,他就是皇帝地堂兄。而那些朝臣是不可能坐视一位监国的公主嫁给他这么一个亲王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染指大权。

可是,即便没有这婚姻,难道他就不能够问鼎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么?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直到几乎笑出了眼泪,他方才渐渐停了下来,目光亦渐渐冷冽。“夙儿。你说得对,别人不会容许我娶你。不过。今生今世,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迎娶第二个女人当我的王妃!那些只知道攀附权贵地庸脂俗粉,我可以容许她们爬上我的床,但绝对不会把王妃这两个字送给她们!”

“你这又是何苦!”崔夙本能地感到李明泽的目光有些疯狂,才想开口再劝解两句,便在他凶狠坚决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双双沉默了一会,李明泽便带着她来到了最里面的一座小厅子。

麻雀虽小五内俱全,外面虽冷,但里面却温暖如春,崔夙一进门便觉得热,只得脱了外面的大衣裳,交给了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桌上早就整治好了一桌精致的酒席,而样样菜肴,全都是她当日最喜欢吃的。看到这一幕,崔夙知道李明泽也不知道动了多少心思,心里头顿时更觉得不好受。

她甫一落座,对面地李明泽便举起了酒杯:“来,为我们的正式重逢,以及你的晋封,我敬你一杯!”

一句正式重逢,勾起了崔夙地种种回忆,因此她亦举杯回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进入喉咙,顿时带来一股难以形容地刺激感,而这种感觉亦一下子传达到四肢百骸,她只觉刚刚仅存地寒意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少沾酒的她亦忍不住赞道:“香醇之外还有如此驱寒地功效,确实是好酒!”

“这不值什么,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几坛子。”李明泽微微一笑,随即便若有所思地回忆道,“当年我在岳州的时候,冬天很潮湿很冷,我的铺盖全都湿了,无奈之下只得向当地的人讨酒喝,最后还是一个好心人告诉了我这个方子。后来编管稍稍放松了一些,我便自己酿酒,又找了几个人帮忙,这酒竟喝起来有那么几份味道。你大约不知道,岳州上下没人不知道我这个会酿酒的王爷,哈哈哈!”

见李明泽又是一阵大笑,崔夙不禁感到心中发酸。堂堂天潢贵胄沦落到要自己酿酒,这种日子只怕是想象也很难想象的。那段编管异乡的日子,李明泽只怕是一辈子亦难以忘记。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今晚我们不谈政事,不叙苦情,只说当年的乐子,不醉无归!”李明泽亲自执壶为崔夙满满斟上,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从他的嘴里,崔夙赫然听到一段段昔日趣闻,整个人顿时恍惚了下来,仿佛穿过了久远的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方才发现自己是在床上,顿时大骇,一下子便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待到看清四周环境,她方才松了一口气。这赫然是她的卧室,难不成,刚刚那一段美好的时光,竟是自己做梦不成?

正在这时,恰恰有人推门进来,而那人一看到崔夙便嚷嚷了一声:“谢天谢地,公主您终于醒了!”

崔夙见是萧馥端着一个盘子,刚想说话忽然又觉得一阵头痛,好一阵子方才无力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记得是和楚王在花厅中喝酒,怎么在这里?”

“公主还记得是在和人喝酒啊!”萧馥在床沿边坐下,拿起手中的碗轻轻吹了吹,这才没好气地笑道,“几个护卫把你从马车上搀扶下来的时候,可是满身酒气熏得人直往后退,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公主你那么能喝!亏得楚王殿下还是个君子,否则,公主你还能囫囵回来?”

萧馥的调笑让崔夙浑身一颤,没错,倘若李明泽真的有心,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但眼神却渐渐黯淡了下来。这种把酒言欢的日子,今后还会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