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一大早,各宫妃嫔就带着各自的太监宫女串起了门子,这大过年的,礼物自然无可避免。而皇后的宣德殿照例是门庭冷清,除了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不见有旁人出入。

皇后失宠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尽管皇帝皇后不管什么场合从来都是成双入对,但是,只看皇帝一月也难得去宣德殿一回,那些耳聪目明的嫔妃便知道其中玄机。更何况,太后娘家的侄女陈淑妃入宫不到三个月,便以绝色美貌博得圣眷,一举自婕妤晋封淑妃。可谁知昨晚陈淑妃和那位宁宣郡主第一次正面碰撞,居然落了下风。

“皇上昨晚并未宿在陈淑妃那里!”

“真的?这些天可都是陈淑妃侍寝,这一朝说扔就扔了!”

“要说陈淑妃也是太后娘家侄女,怎会斗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嘘,声音轻点,让人听到可就糟了,我们一清二白的,拿什么和她们斗?”

而在这大批走动的人潮中,独独不见陈淑妃的身影,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正在宫里对着自己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言谈中句句不忘数落昨晚的事。她又怎会晓得,她这宫中有多少太后的眼线,又有多少人受过崔夙的好处。

崔夙却根本不曾理会陈淑妃的小小心思,照例去太极殿转了一圈之后,太后和皇帝在前面上朝,她则在后面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补觉。

昨天晚上睡得实在不好,她几乎整夜都在做噩梦。三年前那一桩惊天大事之中,仅仅是贵胄大臣便有十几家彻底落马,而曾经君临天下的天子,也在一夕之间跌落尘埃,牵连人员无数。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识太后的手腕,但是,对于亲生骨肉尚且如此狠辣,这却着实令她心悸。迷迷糊糊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张凄凄惨惨的脸,还有那永远满不在乎,仿佛天塌下来也毫不在意的少年。

“夙儿,夙儿!”

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见是皇帝那张温和的笑脸,慌忙站了起来:“皇上,可是已经下朝了?”

“朕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不用成日里皇上长皇上短的,叫得人沉闷得很。”大约是身边没有其他碍眼的人,皇帝的口气中少了几分落寞无奈,多了几分生机,“你是朕的侄女,叫一声舅舅难道不好么?”

崔夙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随后则笑道:“礼不可废,今后若是无人的时候,我便可叫一声舅舅,当面却是不敢,免得叫人耻笑了去。既然下朝,我得去慈寿宫看看,再过一会若是别人都去了,又该有人说我有违孝道了!”

皇帝眉头一挑,心知肚明地笑了笑,随后便挥手任其离去。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几许阴霾,和那些只懂得撒娇扮痴的嫔妃相比,她又何止强数倍。只可惜,横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睛之外,还有那一层辈份。

匆匆到了慈寿宫,崔夙便见几个年长的宫女正在替太后试着年前新做的衣服,连忙也过去帮衬,时不时再说些凑趣的话,倒是逗着太后笑了好一阵。好容易选中了一套紫红色的宽袖大摆袍服,她又从满盘子的金玉首饰中选中了一根光溜溜的白玉簪,见人挽好了太后的发髻之后,遂命一个心灵手巧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插了上去。

“这么多人当中,也就是夙儿你最知道哀家的心了。”太后看着镜子中那个清爽利落精神的人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们平日都是粗粗笨笨的,也只有你来了方才警醒些。唉,你进宫的时候才不过八岁,如今转眼竟是已经要及笄了!”

一想到三月头里的生日,崔夙也忍不住一阵恍惚,最后强笑道:“七年前的情景我倒还记得,那时思念娘亲着实狠了,竟是抱着太后哭了好一阵,把太后那件新衣服的前襟都沾湿了,如今想来,竟是和昨日的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