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绾禾的尸体如蝼蚁一样被草草掩埋于郊外。我的母亲独孤氏连一副精美的棺木都吝啬为她备置。她说,她不再是公主,你要记住,她是我大隋国的逆民,而且,她死了。

她死了。

我长久沉浸在无以言说的悲痛里。我的母亲永不会懂我,我那沉迷于国事的父亲更加不会知道他最宠爱的儿子正在经历生命中某些东西最初的失去。

每日我就读《诗经》,读《论语》,读那些已经作古的前人们所创造的香词艳句和风流韵事,随口便赋来极富文彩的诗章,这令我的哥哥,太子勇莫名觉得害怕。

他于某个午后婉转地对我说,你将来的造诣必在我之上,我与父王去说将太子位让与你,可好?

我摇头。

我并不知他其实只是在试探我。

或许我该庆幸自己对太子位的漠视,否则我不敢想象,太子勇藏于指甲缝隙下的鹤顶红是否真的会由雨前龙井穿透我的喉咙。

他在临离别的台阶上对我坦白,阿摩,我刚才差一点点就会杀了你。

那一刻,我开始感觉到自己随时会陷入死亡的旋涡。为了自保,我开始钻研《战国策》,读所有兵书,学会察言观声。

我在隐忍和不动声色的悲伤里,度过了绾禾离开我的半年。

我想也许将来我会成为一个流浪的僧人,亦或是一个满腹经伦的说书人,行走天涯。

十四岁的年未,皇后独孤氏猛然发现,我正在惊人地长大。逐渐长成一个漂亮而优秀的少年。她与帝王商议之后,决定从后梁诸多公主中为我选一位匹配的王妃。

她这样做,我便缄默地接受。

我依然不喜与母亲说话。

我仍然一日比一日厌恶牙齿透黄的僧人慧南。

江陵的郡主萧氏很幸运地被选为了晋王妃。而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她不幸生活的最开始。她踩着对于未来的所有憧憬走到我的生活里。

但我并不打算赐她美好。

我对她的冷落来自于身体里某个角落不可抑止的抗拒。她不甘心,仍然试图用她的美貌来暖融我积满尘埃的心。她说,晋王,是我不够漂亮吗?

她说,为何晋王你的心里装不下臣妾呢?是嫌我年长您三岁吗?

我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脑中闪现的却是少女绾禾哀伤的面容。然后我猛地推开她,如避瘟疫。我在她妩媚的目光下,冷冷地说,明天你就回江陵去吧。你不属于长安。你走吧。我会让母亲派人送你回江陵。

她于是哭得愁肠断肝,妆容尽毁。见我欲离开,于是不顾一切拉住我长袍的袖口,然后迅速地以花朵的姿容凋落下去。

她跪在我的脚边,抓住我的长袍,请求我不要离开。

她说,如若晋王要将我送回江陵,那么,你就赐我一死吧。起码我是以晋王妃的名义死去的。我再无面目回去,而且也不想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