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一个孩子。

但国破家亡的事实似乎已让她迅速长成为一个忧郁而沉默的少女。

她不再叫我阿麽哥哥,而是称我为公子。

我搜集宫中所有稀奇古怪的玩意,波斯贡奉的奇种黑猫,试图让她对我微笑。然而我的侍婢只是低头不语。偶尔她也会充满怨意地长久凝视着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终于也要被终结。

那时,宫中出现刺客,还没抵达皇帝的宫殿,便已当场被抓。揭开黑巾后面的脸,方得知原来是前朝的一位公主。于是,父亲觉得将那些皇族公主贬为庶民或贱奴,也并非最妥贴的办法。

所以,她们全部都得死。

我跪于母亲面前,求她保全绾禾性命。我说我将来要娶她为妻。那是我惟一一次为某个女孩向母亲长跪不起。也因为这样的举动令母亲更觉得留绾禾不得。

她说如今绾禾再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她不过一名贱婢,而已。

她说皇儿,你起来,拿起手中的剑,向她的心脏刺下去。你必须向你的父亲证明,你配成为杨家第三十二代子孙。我要你亲手杀了她。

杀了她。

那一瞬间,落花满地,泪成霜。我看着面前如泥人一样的绾禾,她站在秋风瑟起的宫墙下,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她说,为什么你不动手呢?

她说,没有谁是尊贵的。你也不是。

她说,其实谁都会死去,我去的那个地方,也许你很快也会来。

说完,这个柔弱的女孩竟然抓起我的剑,让它在空气里无比迅速地寂寞飞行。那样优雅的姿势,我相信是她作为亡国公主最后残存的骄傲。

她的身体旋即如柳絮一样伏倒在我的怀中。

我听见这个女孩子用她生命中最后的气息对我说,阿麽哥哥,我八岁之前曾经幻想过长大后要嫁你为妻。你也曾经说过不会让我死,然而现在,我却死在了你的怀抱。

开皇二年,十岁的少女绾禾用我手中的剑终结了所有关于我与她之间的细微末节。我看见母后独孤氏倚着镂花朱门像赏一出戏那样观望,甚至于她还可以如此视若无睹地对我微笑。

她说,皇儿,你不愧为杨家第三十二代子孙。

我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妇人,突然之间觉得无比陌生。我甚至于怀疑自己是否出自于这个女人的身体。她那样残暴且冷酷。

我以为自己与她不一样。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相信,血统永远都不会出错。我的血液里本身就具备她所有残暴的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