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很长,上一辈波澜壮阔的一生其实说起来也不过片刻。

“我父皇年轻的时候也跟他的兄弟们争夺皇位,我的祖父是位马背上的皇帝,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打下异族,后来病入膏肓时许下重诺,能提异族首级来见他的皇子就是太子。”

“我的父皇同几位皇叔都去了战场,最后只有我父皇捧着异族首领的头颅回来。”

“我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是异族部落的公主,像话本子里讲的故事那样,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中原来的俊朗皇子,听信他的谎话,他说只要打开关隘互通有无就能给两族带来和平,能让中原的铁骑停下杀戮的步伐,给部落带去度过寒冬的粮草,我的娘亲就真的信了。”

他低低的笑了一下:“后来,关隘打开,大魏军队长驱直入,屠戮了整个部族,王室之中只有我的母亲被带回了大魏,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我。”

他是天生带着罪恶出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和善待。

“我母亲是个懦弱的人,她不敢去死,她恨我父皇,又深切的爱着他,她把所有的恨都施加在我的身上,后来,她死在深宫的某个雪夜里......”

那个高兴时拥抱他的,躁郁时鞭挞他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还有深刻羁绊的人死在那样一个大雪的深夜里,她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殷今朝,她死以后,这世上只有殷今朝。

后来是楚倦遮住了少年的眼,告诉他,不必怕,还有老师在身边。

殷今朝很难说清那一刻的感受,很多年后他一直想,如果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他还没有对楚倦下千日宴,楚倦也没有想将他置之死地。

他们还能依偎在一起,在那个寒冷的没有丝毫暖意的冬日。

不像现在,这个位置冰冷彻骨,他疼的几欲死去,而他的老师再也不会过来抱住他,殷今朝仰起头,他不敢承认他眼眶酸涩。

“后来父皇来了,我告诉他,焚烧成灰是我母亲部落里罪人赎罪的惩罚,他给我母亲暗中修了奢华的陵墓,就在他的皇陵一侧。”

“老师,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杀我的母亲吗?”

楚倦并不顺着他的意问下去,他只是看着那个桀骜阴狠的暴君朝着他笑,却有温热的泪水顺着削瘦的脸颊轮廓缓缓落下。

殷今朝也不期待他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因为他爱我母亲为他不顾一切的样子,飞蛾扑火,在这个姻亲和情义都带着无边算计的深宫里再也没有人会像那个蛮荒异族的姑娘一样义无反顾的相信他,爱慕他。”

一直到那个人死去以后才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跟他的母亲一样哪怕被他灭国也下不去手杀他,最终逼死了自己。

后来,年老体衰的帝王举目无亲腹背受敌的时候看着那样一双跟故人一般无二的碧色眼眸,心无杂念赤诚的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终于在最后把虎符交给他去向外求援。

那双足以迷惑人心的茶色眼眸耀如星辰,他抚着少年发顶,眼中有迷茫而哀切的神色。

而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转过身去,片刻后复又回过身来,长刀浸润着幽冷寒芒,刺入了他的胸腔,鲜血如瀑浸湿了高高在上的帝位,沿着汉白玉石阶一寸一寸蜿蜒而下。

殷今朝笑着最后喊他一声:“父皇——”

景德帝死在那一年除夕夜里,护城外遥远的山岭上有不知深浅的村民在放着烟火,一簇一簇的冲上天空,很快淹没在风雪当中。

除夕佳节,亲手弑父,这确实是殷今朝能做出来的事。

殷今朝痛的狠了,几乎是蜷缩在那龙椅之上,他确实是受了伤,胸口处的血沿着他苍白的手指滴落。

这个弑父杀兄从不手软的暴君此刻脸色犹如金纸,目光却堪称温柔的看着不远处的楚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痛到极致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