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一走,马三的日子是难过多了,主要是无聊,寂寞,有时想让人骂骂都找不到张嘴。但说真的,与其让老杨留下来跟他作伴,马三宁愿就这样受受罪。虽不是说老杨走后马三的前途一定有多光明,但总是多了几丝光亮。真正的光明还不是由一丝丝光亮组成的?所以,尽管独个人生活平添了许多苦衷,但心里,马三比老杨在时还要有劲,因为有盼头了。

再说再苦的生活也是可以慢慢习惯的,无聊也是可以寻法子打发的,比如学习文化,这就是打发无聊的好办法。马三以前没读过几年书,读过的因为长时间不用也渐渐忘得差不多了。入伍前,马三就预备到部队来好好补习文化的——人多些文化总是不会错的——从来只听说谁谁谁吃了没文化的亏,却从来没听说谁谁谁吃了有文化的亏——文化这东西说来神得很,火烧不毁,水淹不没,既可以生财,又可以当官,迷了路还可以帮你指路,患了病还可以替你治病,世上哪有比这好的东西?但在新兵营,劈头盖脑的军训把马三累得连个补文化的念头都丢尽了,自然谈不上有甚行动;到木工房,累是不累了,时间也有,念头也在,但就是没有收获,经常一本书刚捧上又放下,而且似乎任何东西,哪怕是老杨一个影子、一声咳嗽,都会叫上手的书乖乖放下。文化这东西说来就是怪,要说它的好谁都知晓,说想要它也不是那么难,可以说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要得到,但又似乎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在丢弃它,每个指缝都在流失它。现在老杨走了,马三下定决心要把每个晚上时间都放在书本本里,放在学文化里。为了督促自己,他甚至画了张课程表,丁是丁,卯是卯,每个晚上照着来,不达目的不睡觉。这样坚持了十天半月,居然习惯成自然了,到时间就自然而然想看书,不看看书反倒睡不着觉。这是个了不得的收获,不但补习了文化,也把晚上的无聊打发掉了。记不清具体时日,反正是天刚开始冷的时候,一天下午,马三正在给花房割玻璃,突然听到嘭嘭嘭的拖拉机声音向他撞来,到最后听声音拖拉机似乎马上要撞上木工房墙了,这时声音又突然熄灭了。过一会,传来一对脚步声,先是朝马三宿舍伸去,默一会又向木工房转来,一边喊着“小杨”“小杨”的——

此人姓蒋,就围墙外横岭村的,跟杨老兵关糸不错,马三以前也见过一两回,但并不熟。他找杨老兵是因为拖拉机车斗上的木架子跨了,想让帮忙整整的,听说他走了,就只好请马三帮帮忙。马三出门看了看,觉得并不难,无非就是用几颗铁钉钉一钉而已,于是回头拿了铁钉和锒头出来掏弄。弄了才发现,其实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架子不是一般的跨,是彻底跨了,要弄必须重新做个架。架子搭好后又发现几块木板已破烂不堪,尤其是两头,烂得连铁钉都没个落处。

这不行,马三说,要重新换木板。

那咋办,我现在去哪找木板?老蒋焦急地说。

马三顺手抓了把铁钉给他,你回去找木板钉上就是了。

啊哟哟,小马,小马,造纸厂等着我去拉货呢,那人急得团团转,这咋办?小马,今天这事只有你行行好帮帮忙。

马三说,不是我不愿帮,没木板我咋帮?

那人犹豫再三说,你这边不是有木板,帮我应个急吧。

那咋行,马三说,不行,掉头就走。

那人上来拦住马三去路,这样吧小马,你先借我用用,回头我来还你,这行不?马三没答应,也没说不行。那人又说,就看在小杨面上帮帮忙吧小马,我就这村的,以后没事你去我家玩。呶,我家就住那,窗洞里晒着军装的那幢,那军装还是小杨送我的,小杨跟我关糸真的很好。

话说到这份上,马三想,就帮他个忙吧,反正木板有的是。于是回头找上几板木板,锯子刨子锒头地忙乎了一刻钟,算是帮了忙。那人说一大堆感谢话后发动拖拉机准备走了。马三回屋,见那人又跟进来,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元钱,放在木工台上,说,买包烟抽吧。马三慌忙抓起钱还他,说自己不抽烟的。那人接了钱又放下,那就买瓶酒喝。我也不喝酒,马三又抓起钱要还他。那人说,那就买斤糖吃,掉头跑走了。等马三追出去,拖拉机已撞出几米远,想追也追不上了。

几天后,那人又来木工房,但不是还木板来的,而是来聊天的。马三也没提还木板的事。说实话,马三开初就不准备有还,说还是好听的。但钱的事,马三想到了,等等要还给他。马三想,虽然两块钱可秤十斤大米,可我不能因这被人小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