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说,你选择这两个职业恐怕都不对路,你说不定该去作诗。”

“我作过。事实证明不灵光,被贵社两次退稿。”他正视着她。

乔怡一惊:“怎么……你不是否认写过小说吗?”

他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一遍。“怪不得,我看那字迹眼熟得要命,可就没想起……我怎么没想到小嫚呢?”乔怡感慨,“我怎么会想到她呢!”

“天晓得,这是缘分还是冤家路窄?”

“管它是什么,反正我总算回去能交差了!”乔怡长舒一口气,又问:“可是,有关田巧巧死前的心理,还有她的恋爱之谜,都是你的虚构?”

“不。你还记得那个小司务长吧?自称北京人,特别爱笑……他和我在干训队是同学,他学后勤给养。我们是旧相识,自然来往得多一些。我发现他有一件银灰色的毛衣,总用布包着,很少见他穿。后来我死逼他,他才说出那毛衣的来历。我问他:‘你和田巧巧好过?’他拒绝正面回答。但我一提到田巧巧这个名字,他眼睛里总有一丝怅然,或者说是忏侮。我始终没弄清他和她曾有过什么样的关系。但我断定他至今对田巧巧怀着很深的感情,并且断定田巧巧一定爱过他。我的判断力一般十拿九稳。所以我用联想沟通了死者与生者共同的缺憾。田巧巧那样善良的姑娘,凭什么不该有过一次爱,或被人爱的机会呢?……”

“哦,杨燹……”乔怡眼圈一热。

是啊,人们总是在缺憾中生活。在那个质朴、真诚的姑娘活在我们身边时,有人这样重视过她吗?而当她不复存在了,我们才为她呼出些美妙的愿望,而愿望再美好毕竟是愿望,它不再对终止了的生命产生影响……但使乔怡感到安慰的是,自己毕竟为死者承受了点什么。那封信烧了。她经受了感情的酷刑,终于没有“出卖”死者……

“乔怡,还是把那不成体统的东西还给我。假如它算小说,也太粗糙,况且远没有写完。那是我们的昨天和前天,接下去该写今天和明天……”

“接下去我来写吧。仗还在打——我指各种各样的‘仗’,包括萍萍生孩子。”乔怡道,“你瞧不上我?我难道没用手榴弹敲开那个坏蛋的脑瓜?等着吧,咱们前线见!我说去准去,到前线看看你们这些‘贝贝布莫’1怎样在血与火里崛起,看看你们的聪明才智怎样发挥。我要写——我早就想写!”

1贝贝布莫,美国通称战后生育高峰中出生的一代人。

“棒极了!穿着你的红毛衣来吧!”他象对待小兄弟那样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也象对大哥哥那样,明朗地笑了。

真的,她象是豁然开朗。她很快活。杨燹,我决不是空手而归。小说的作者终于找到,这并不足以使我这样快活。我快活是我感到自己的坚强,不再依赖你的爱生活了!我不再把失去爱看成致命的了!

她想起他送她的那幅画。那幅画画出了另一个世界,她和他会常在那里相聚。他心里的她和她心里的他将化为两个纯粹的人,在那纯粹的境界中相聚。她会将它挂在显眼的地方,而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

“对了,你那篇小说的名字……?”

“叫……《绿血》吧。”

“绿色的血?”乔怡一扬眉,“好极了!叶绿素是植物的血;军人的队伍象强大的绿色血脉,流动、循环……”

“差不多。不过你们编辑的理解总是过分直接。”

乔怡伸出手:“我们现在已经是作者和编辑的关系了。”

杨燹将她手猛一握:“这关系太说得过去了!”两人默契地笑着。

“天亮了,走!楼上有个露天平台,透透气去!”

“你去吧。”